第14章

童殊最后停在街尾烧纸钱的老妪身边。那老妪年复一年在此哭魂,哭声嘶哑凄厉,听得人牙疼。

童殊站在旁边听她哭了一会,才低声道:“老婆婆,你还在这里等你那回不来的儿子?”

老妪听到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即而僵硬地抬头,老眼昏花地缓缓靠近,极近地对童殊端详良久,终于看明白了,她眼里血泪猛地暴涨,满面血水道:“陆……陆先生,你回来了?”

童殊道:“是的,我回来了。五十年前已送你们走了,为何你们又反悔回来?”

老妪哭述道:“不是啊,陆先生,我们当时是真的走了!只是走到半途,来了一位公子,巧舌如簧,把坊主几个又说得动了心,坊主和几个领头的一回来,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散鬼也只能跟回来。”

“什么公子?”

“穿一身银纹道衫,摇一把扇子,背一把和你一样的琵琶,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像唱曲子似的。”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是你的朋友,替你来帮我们的,说前面情况有异,叫我们原路返回。”

说来惭愧,童殊虽然名声大,却实在没几个朋友,寥寥算得上是的,也没有哪个也用琵琶的,他道:“我没交待谁来,那位不是我朋友,你们被骗了。”

老妪脸上血泪止不住,哽声道:“说那些已经没用了,我们都已经回来五十年了。”

“后来那个公子呢?”

“前几年每年鬼节都会来一趟,后来鬼节换了个人来。”

“换了谁?”

“背一把琴,穿一身碧衣,没见过面貌,每次都戴一顶白纱幕篱。”

“知道他名字吗?”

“不知道,那人不说话,只弹琴,可能是个哑巴。”

“弹的什么琴?”

“很长的琴,弦有十几根。”

童殊沉吟:使长琴的古怪琴修,和上次在临雨镇出现的一样。又问:“还有什么特征?”

老妪道:“看不见脸,又不说话,我只看见这些。就是……对了,他手上绑着绷带,绷带上经常渗血。”

绷带,渗血……大约是手上中了什么治不好的邪术,血流不止。

老妪瞧童殊问完了,便哭哭啼啼地道:“陆先生,你还能带我们走吗?”

童殊道:“你们还想走?”

老妪道:“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啊!求求你这次一定要带我们走。”

“何出此言?”

“变了,它们都变了,都变了啊!”

“谁变了?”

“很多人都变了,它们越来越凶,也烂得越来越快,再这么下去,整个魇坊也要跟着毁了。”

童殊能猜出个大概,鬼有怨才生,这些鬼都有所求。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求财的越求越多,求美的妆越化越重,求力量的下手越来越狠。人心都变了,只有这个等儿子回来的母亲没有变。

童殊往老妪烧纸钱的盆里丢进了一张招魂符,火苗嗤啦一下蹿得老高,纸烬缠绕着升空,化成向黑暗里伸出的细爪。老妪看到了,血流满面道:“谢谢陆先生啊!这么多年,只有你还信我在等儿子,其他人都当我是笑话。”

童殊想起了自己了母亲,黯然半晌,又往老妪手中塞了几张招魂符,嘱咐她逢七日时可烧一张或许他儿子能收到。再道: “坊主呢?”

老妪抹着眼泪,沾了一袖的血,道:“在钱庄里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