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他坐在帐内的竹垫上,眼前放着一小包黑色的茎秆,切碎,晒干却没有炮制过。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将那黑色的茎秆削做细末。
他身旁,一个白胖的男子跪坐着,道:“公子,这川乌,真的有那么毒么?”
这白胖男子叫狐逑,是旧虞狐家的年轻子弟。
狐氏曾是因政治斗争,在四百余年前逃离晋国,湮没于战乱之中,这一支则留在境内,出身乡野,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功绩,就是擅长做缩头乌龟,躲过了百年前分晋的动乱,一直活到了现在。
狐氏现在在旧虞也算是当地名望,可是跟曲沃的那些大姓就没法比了。
几年前白矢带一小支部队去警示晋国东南部的戎狄,经过旧虞,因遭遇暴雨,小队人马难行,靴子里灌满了雨水,马蹄开裂,带的生火的柴火也全部浇湿。
他不得不进入旧虞城中,本来只是打算像当地的望族借一些柴火,却没想到受到了蒋与狐两家的热情款待。
这简直就是从曲沃遥遥伸过来的一条金枝。
就算白矢只是一个庶子,却是除了太子舒以外唯一的公子。他作为晋王第一个儿子出生后,晋王给办了相当盛大的百日;等他长大后,晋王又带他出来打仗,显然这个公子也很受晋王重视。
狐氏与蒋氏两个落魄乡下家族,在旧虞城内斗富斗法好多年,再加上是同为子姓不通婚,更少了和解的可能性。
公子白矢的到访,更让他们鼓足了力气较劲,争抢着让白矢去他们的府邸上住。白矢觉得自己又不是来度假的,就拒绝了两家,住在了城守给安排的一处地方军营里。
然而两家的态度,却让白矢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
他在曲沃,虽然看似受重视,但并不算太有话语权。
晋王大多是指使他做事情,偶尔教导他,但并不怎么与他多探讨,也不是特别亲密,最多是有点欣慰和欣赏。而且太子舒在曲沃,比他小六岁,样貌讨喜,又甚得晋王宠爱,还是王后所生的未来太子,更是在朝中被诸位大臣捧着。
而白矢从有记忆开始,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捧着。
每个人的眼光都不再带着审视,而是仰望。
就像仰望晋宫云台一样。
那些话语让他太过舒坦了,就算他的理智提醒他说小心谗言,但他心底还总是在小声道:
这样的夸赞总是有根据的吧。
不至于每个人都在说假话吧。
他也被蒋家和狐家盛情邀请,参加过他们的家宴,蒋家与狐家的长辈围着他问云台上的景象,问曲沃的吃穿用度,也问晋王的心意。
实际上,晋宫朴素节俭,所用多是旧物,云台本身虽然壮观,但云台上的生活却不像蒋家与狐家这样——香风环绕,美女如云,钟鼓馔玉,谈笑风生。
他心底的艳羡却不能说,只能在蒋家与狐家面前,绞尽脑汁,吹嘘起了云台上的生活如何奢靡,如何不可想象。
蒋家与狐家听了眼睛更亮。
他们想的是,有朝一日,一定让家中男子登上云台,也能入朝为相邦或将军。
白矢想的是:要是这帮人去了曲沃,岂不是他编的话全都要被揭穿了。
他们又问晋王的心思。
白矢能怎么说。
晋王的心思,他也不知道。
他却也不能说。因为他是曲沃来的公子,他是云台住的贵族。
他只能偶尔一笑,或故作深沉道:“晋王自有打算,不是我们这等人能揣测得了的。”
但总体来说,他在旧虞是快乐的。这里简直就像是从曲沃到战场之间的一个梦乡,而当他接受了蒋、狐两家送来了美人之后,这个停驻享受的梦也多了旖旎的颜色。
蒋家与狐家都希望他能娶旧虞的女子。
但白矢知道,他绝不可能这样做。
如果他能为王,必定要迎娶他国的公主。
不论是娶秦国公主以续秦晋之好,还是说娶赵、魏女子向东部北部寻求和平。
就算是弱势的卫、鲁小国,那也要是一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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