驺虞

这种可能性不但存在,而且逼得很近了。他甚至头皮发麻,觉得可能就在现在,邑叔凭就已经从丹阳接一位公子出来,编造些曾被肃王宠爱或是妫夫人所生的身份,然后集结地方的县公,秘密联系郢都的近卫驻军,准备开始要逼宫了。

荀南河细细的擦干他的发尾,跪在他身后略低头的时候,声音恰在他耳边响起:“而且,若是逼宫杀死了你,什么正统不正统,就再也不是大楚的氏族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辛翳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像针似的望着她,他腾地翻身起来,一把抓住她领口,几乎要把跪着的她拎起来,脸色惨白:“是他已经在这样做了么!是不是近卫现在已经在楚宫外了——他!他只是进来让你告诉我这一切!让你把我控制在主宫里!是不是——!”

荀南河注视着他眼中的恐慌与狠绝,呆了一下。

他在害怕。那种恐惧不是孩子害怕黑暗与昆虫,不是害怕父母指责与挨骂。

而像是更深一些,更本能一些的恐惧,像是落单的人在战战兢兢地在荒原的黑夜里生起了火,敏锐与恐惧的环顾四周抱紧自己。

他是怕死。

怕被黑暗吞噬的尸骨无存。

辛翳几乎站起来,压低声音,咬紧牙关,睚眦欲裂:“孤才不会让他毁我大楚!他若是这么做了,孤也有办法今日离开宫中,等有一日,孤会回来的!就算在外流落十余年,孤也会回来的!到时候,他孔氏全家老小绑在炮烙柱上,也是迟早的事——!他等着,我迟早要亲手将他开膛破肚!”

荀南河一把捉住他手腕,安抚道:“不是今日。我只是与你说我的推测。不过孔凭是否已经在这样打算,我并不清楚。他一直以为我是个卖货郎,所以并不将我真正当成心腹。”

辛翳缓缓坐下来,肩膀却并不松懈,他抬头望着荀南河,双眼黑白分明。他面对恐惧不是躲藏与怯懦,而是逼出了野兽般的警觉与拼死的斗志。

辛翳的声音颤抖却也坚定:“虽然不是今日,但却可能是每日,却可能是往后的每一日。这就是一把剑,时时刻刻悬在我的头顶。”

荀南河望着他的头顶,心底有些心疼,半晌道:“您必须确认自己是楚王,且是唯一的楚王。田陈篡齐仍要杀齐简公而后再立齐平公。您若是唯一的楚王,这场和孔氏和天下公族的战役,您就不太可能会惨败了。”

辛翳手紧紧抓住衣摆,捏的指节发白,他身子似乎在发抖:“你说得对,若我是唯一的楚王,我将不可能再输,最多只是平手,只要熬,只要我再韬光养晦,这大楚迟早会回到我手里。”

他却又蹙着眉头惨笑:“唯一的楚王?唯一的辛氏?你这不就是要我诛灭丹阳的小宗么?但荀师,你可知道你说了多可怕的一句话。你知道若算来前代公子的子嗣与我父亲驱逐的公子,就算小宗血脉不丰,但血缘上还能被扶持为公子的,有多少人?怕是少说要十人以上……”

他压低声音,语句中唤了她一声“荀师”。

荀南河跪直身子,面容在月光下清冷,她抬起并袖的双手,露出淡淡的神情:“臣只是建议大君釜底抽薪以绝后患。前代肃王继任时,就曾闹出过小宗野心滔天与氏族联络的事情,肃王便曾诛杀过数十人小宗而后将他们迁至丹阳。当年的野心,如今未必断绝了。他们只是没机会罢了。”

荀南河顿了顿,道:“要怎么做取决于您。但我提醒您一句,您现在还是有能力做到很多事情的。你的那些少年门客,不是白养的。您能不能做大事,他们能不能做大事,取决于您接下来的每一步。”

荀南河声音平直,却对辛翳称“您”,仿佛早已将二人关系视为朝野君臣。

辛翳压低声音:“要做的话……荀师认为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