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老

然而他们上岸的地方是一片荒野,倒是有片临岸的树林,却既没有道路又没有人烟。

二人又饿又冷,都是贵族出身不食人间烟火,就算捡了些柴火树枝回来,也是面面相觑,谁也不会烧火。二人沿着河岸慢慢走,想要抓点野味,可晋国从去年夏日就开始粮产不佳,少部分地区甚至饥荒严重,野果草根都被扒出来吃了,更遑论小蛇草鼠,估计早就被吃灭种了。

俩人走了一个下午,甚至连鸟叫声都没听见,只能喝河水,灌得肚子都跟水囊似的,一拍能听见几声空响。

快走到黄昏的时候,俩人远远看见了像是村庄的轮廓的一片建筑……或者说是棚屋。

那处村庄在缓坡半腰上,规模看不太清楚,迎着西边的屋檐被照的红彤彤的,影子拉的斜长。

狐逑忍不住兴奋起来,他还没说什么,舒一把拽住了他。

她皱眉:“你看。”

有一线队伍从那村庄中缓缓走出来,迎着光,依稀能看到几张如枯槁的脸,影子也都被拉的比人还长。其中不少人还拉着车或背着背篓,大概加起来有将近百人。

狐逑跟她一起蹲在树林里,道:“看起来像是村子里的人想要迁走了……应该不要紧,我们上去问问吧。至少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我身上还有个玉佩,可以跟他们换点吃的。”

两个人都天真的过分,舒虽然也有提防,但毕竟也很少下云台离开曲沃,也没多想,跟他一起往那群麻木行走的村人的方向走去。

舒越走近,那群人的神色越让她心里有些害怕。

她知道晋国很多地方已经发生了饥荒,但却从来没有对饥荒有太深的见解。而就在十几日前,她还提议君父将粮食借一部分给秦国,虽然在她的斡旋与商议之下,借的粮食不算太多,但这对境内的百姓,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就能因此不借粮么?在去年年末秦国境内开始遭遇大面积饥荒的时候,楚国令尹荀南河就表现出想要借粮拉拢秦国的意思。这次的复杂境况下,秦晋的联盟太重要了,而且秦国也承诺在今年年末以战马和铁矿来作为还礼,她必须要借这份粮。

就是因为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才会在亲眼看到结果与代价的时候,心里更难受。

他们走到离那群村人不远的地方,狐逑虽然出身贵族,但毕竟是乡下落魄的贵族了,还是会说一些方言土话,他刚要开口,忽然看到那群村民也看到他们,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就看到那群村民交头接耳后,十几个男人竟然拿着农具,猛地从半坡上冲下来!

舒与狐逑俱是一惊,舒喊道:“跑!”

两个少年也并不知道那些村民打算做些什么,但凭借着本能反应,他们也知道绝没有好事,跑才是正道!

那些村民毕竟是天天下地干活,都已经饿的胳膊细瘦肚子凹陷,跑起来却像是细狗一样,两腿迈开颠起步子,很快就冲了过来。舒回过头去,只看到那些村民已经要扑上来了,她大喊一声:“小心!”

他们俩人已经饥肠辘辘不知道多久,本来就两眼发黑,没跑几步,自己就先绊倒,下一秒就被几个村民按住在地!舒被那些村民闪着绿光的眼神吓坏了,挣扎着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舒平日基本只说雅言,她喊了几句,那些村民的神色更有一种抓着好东西似的狂热。

她听说有些地方饿极了会吃人,越看越觉得那些村民的眼神是真的要吃了他们,更害怕起来。村民的队伍中又有几个人冲过来,叽里呱啦说了一顿,一旁因为叫的太大声被捂住嘴的狐逑似乎愣了一下。

紧接着,这十几个村民就押着他们俩,朝队伍走去。

那些村民也不会押人,又是拽胳膊又是拽头发的,舒疼的咬牙。这些村民看起来营养不良,力气也不大,要是几个人她说不定能打得过,可十来个人还拿着农具,她也实在反抗不了,只能被押到了队伍之中。

他们被推到一辆车前头。

这准确来说都不是车,只不过是个木板子,安着四个快裂开的木轮。上头铺着一块麻布,盘腿坐着一个矍铄精瘦的老人。那老人几乎都是一层皮肉包着痩骨,如同一棵层层老树皮包裹的枯树,眼珠子竟然还微微转动了一下。

老人的声音也跟这辆破车轱辘似的吱吱嘎嘎,对那些村民说了一大段话,那些村民中似乎有点不满,有几个想要说什么,老者有些生气,又说了一顿。捉他们的村民总算是点了点头,拿来麻绳,把他们俩一绑,推进了队伍里。

这群人估计也是天天栓船栓车,绑猪绑驴,竟然绑的他们俩连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两手被紧紧的绑在后头。她瘦一些还算好,转眼看狐逑,绑的就跟上祭祀台的猪牲似的,肉从麻绳之间漏出来,气儿都有点喘不上来。

后头几个村民又用一根绳套住他们俩脖颈,用农具戳了戳他们,他们不得不跟着队伍往前走去。

走出去了没几步,舒压低声音道:“你听懂了对不对……他们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