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洧

钟仑一把白胡子,人都快跑起来了:“走,我倒要看看他们魏军攻的有多猛!”

嘴上这么说,但到了上阳北侧城墙,钟仑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了震。

城墙上虽然也在一波波往下放箭,但城墙下,也不断有如雨的箭矢像蝗虫似的落下,副官眼疾手快的拿起一面木盾,架在头顶。只听得木盾上如雨打芭蕉一般噼里啪啦扎下数根箭矢,副官持盾的手差点都要被震得握不稳!

而且城墙外魏军的攻势,也如不要命般,不断地有登云梯被砍断,或上头的将士身负数箭跌下去,但却也有更多的梯子搭上了城头!

钟仑只看着城墙上递箭,推石忙成一片,攻城其实不过是重复的持久战,只看谁的意志力更强。但魏军这会儿攻城的凶猛和不要命,确实也让钟仑吃了一惊。

各国的军制决定了攻城的永远没有守城的积极拼命,再加上各国绝大多数士兵都是半农半兵,不会常年在军营操练,虽有军功制度做嘉奖,但打输了就算被俘虏也能留条命,绝比不得那些守城那些打输了就屠城灭族的人来的恐慌。

魏军派兵来攻打这个跟他们只有一角接壤的上阳,会这么玩命?

还是说魏国发了疯,忽然说什么只要打下来上阳,不管死了活了的将士,全族加爵,才把他们将士刺激成这样?

钟仑顶着木盾,身边亦有卫兵防护,一边在北侧城墙上指挥。

连他自己都被天上下的箭雨给惊得够呛:“这是带了多少箭矢过来!这是过了今天没明天了么!他们是打算就攻打这一波么!这股难缠劲,不知道还以为遇上晋国了呢!”

他说着,头顶的木盾也扎的跟刺猬似的,沉甸甸的压根抬不起来,他们正靠近城墙上的一处小箭楼,钟仑大喝一声扔开了木盾,和卫兵一起躲进了箭楼!

楚国士兵倒也是训练有素,在城墙上有人死了就有人立刻顶上,双方攻势一时白热化起来,谁也占不了上风。钟仑却一时间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木盾吸引去了目光。

原因就是,那些箭矢的箭头和箭尾样子各异,参差不齐,青铜与铁质的都有,有的锈迹斑斑有的却崭新,年头相差的远,甚至看起来各国的形制都有——

而箭羽更明显是各人手工制成的,看起来像是军中只规定了箭杆的长度粗细,但箭羽都是各个弓兵上战场之前自己做的。那箭头就应该是弓兵在战场上回收下来,因为没有足够的生产条件,所以有什么就用什么,甚至里头还有敌国的箭头!

魏国算是列国中较为富强的,再加上他们与齐国毗邻,境内也有大量石涅矿,从来不缺乏铜铁原料和锻造工匠,不至于在军备上这样节俭罢。

而且齐国早些年便开始“专职分工”,大到盐铁军服,小到箭矢、箭杆都是由专人来按统一标准制作,那些人甚至不像军户,他们都不必种地,只要生产要求的物品,便可以领粮。因此齐国的军备之统一和完备,远在列国之上。

甚至连荀君就从多年开始建议楚国也效仿齐国,在军备的生产上尽量统一。

那么紧邻齐国的魏国,在各种方面都有学习齐国,怎么又会在这一点上忽视呢?

不过楚魏许多年都没有过战役,就连钟仑这等年纪的老将,也没有和魏国交手过,他也猜测不出。

然而又不少箭矢被城墙上的士兵击开,竟有的射入箭塔之内,一枚箭矢就几乎从他们头顶略去,钉在了土墙上。钟仑转头看向那枚箭矢,忽然愣住了:“那是……把它拿下来!”

副官连忙拿下箭矢,箭头还未变型,只是到他手里,他也傻了眼:“大将,大将这是……这是楚国的箭头啊!”

手里那箭矢,箭杆看得出来是前些日子刚削的新木,但前头却镶着楚国的青铜带弯钩的箭头!这种箭头只有楚国独此一家,就因为楚国炼青铜的手艺出神入化了才做得出!

然而这枚箭矢还没旧!

钟仑猛地抬头惊道:“外面的——难道不是魏军而是晋军!否则谁会有这么新的楚国的箭头!明显是之前晋楚之争时他们回收的!而且用杂乱箭头的箭矢,这也明显是晋人才会干得出来的事儿!就他们越穷越猛,恨不得没饭吃,肚用里吞着石块也上战场!”

副官也傻眼了:“晋军来干什么!我们不打他们就是了,他们还来攻打我们!而且他们能有多少箭矢,照这样打,怕是根本只能攻城一波,他们,到底来凑什么热闹!想趁机偷袭,也看咬不咬得动才行!”

然而就在他们捧着这枚箭矢之前半柱香的时间,因攻城局势紧张,而且不止北方受袭,东侧西侧也有不少士兵尝试突破登城,上阳毕竟不是常年在楚国手里的城池,里头晋楚秦人混杂,到了打仗的时候也容易慌。城内虽然没出现纰漏,但每个人都腿肚用发软急出一脑门的汗来。

南侧城墙的将士怕是最闲的,然而钟仑却不许任何城墙上的将士擅自离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