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既鸣矣

库房外,站了上百人,有的是卫兵,大半是上阳的将领官吏,不少人都受了伤,钟仑肩上中了一箭,勉力强撑着身子站着。这些人,都是有可能知道这儿有船的人,但其他的小兵,怕是也想逃,却根本不知道能往哪里逃。

狐逑被他们目送着去开库房大门,拿青铜锁的手都在发抖。

他们就这么逃了?剩下的人呢?是会被俘虏还是被杀?

但这些疑问其实他心里自己都有答案。城外有兵,城内又被人奇袭突破,已经几乎毫无胜算,留在这儿也是等死。除了这些船只,其他也根本没有能逃出去的办法,他们肯定会尽力让自己先走。

而且就算有这些船只,他们也相当于是从敌军的船队里浑水摸鱼,从人家眼皮子底下而逃,一个搞不好,他们也都要丢命。

狐逑打开库房的木头大门,哑着嗓子道:“船只都在里头,有的虽然有木架轮子,但其实也可以下水的,可以勉强划船。”

钟仑对他点了点头:“你也跟着上船吧,虽然你是晋人,但你留在这儿,怕是没等到有人来问你出身,就有兵把你砍死了。现在一片混乱,你跟我们走才更好。”

这话说的很奇怪,仿佛觉得他不想走,再劝他。

狐逑还以为来的敌军是魏军。但就是这样,他心里也是不想跟他们走的,他和舒递出消息后,其实估计旧虞已经收到消息了。旧虞如果有人关心他,怕是应该能猜出来他身在上阳。他也想要想办法回旧虞和家中团聚——

他看着一条条小船被拖出来下水,也伸手帮着拖船,给那些受伤的将领帮帮忙。

但就在他脚也踏入浅滩江水,打算返回帮他们再拖船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不远的呼喝!

几艘不太远的大船上的将士似乎看见了他们,在甲板上吼了些什么。

显然这些大船上没有位置靠岸,所以还留了不少水兵在上,他们发现有人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而逃,也大喝了一声,一群人举弓靠近了甲板边沿,朝他们放箭过来!

钟仑吼了一句:“上船!”

眼见着箭矢兜头而下,狐逑毕竟不是个练武的人,只感觉随时天上都能掉下个钎子也把他插成串,吓得两脚都有些发软。后头有个武将还算心好,推了他一把,把他拽上了有船篷的船只,后头有人一推,船入了水。这艘船上有几个人他都数不清,只听见船篷被一连串箭矢扎的像是雨天薄瓦,头顶令人肝颤的一阵噼里啪啦。

有人吼道:“拿桨,划船!走啊!”

狐逑也连忙拿起脚边的桨,拼命往前划船——

他们也在大船的缝隙之间动起来,然而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竟也有艨艟从大船缝隙里划动,朝他们冲来!狐逑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后头有一架小船被从侧面冲来的艨艟拦截,几乎撞翻,船上的人抓不住,一个个掉下船来!

而头顶上的箭矢几乎不停,船篷两边的空隙里,还不断有箭矢飞进来,几次差点扎住他的脚!

他们就像是在巨大堡垒建筑里疯跑的孩子,划着船艰难的在大船的缝隙之间辨别位置,尽量往对岸而去。

而狐逑也越来越心慌,这再划下去就到河中了,他就离旧虞更远了!而且到了河中水流就更湍急,他还不一定能不能游出去——不如现在跳船,趁乱游走上岸,找个树上躲一躲也行,等仗打完了,他就走回旧虞去!

而且,等他离开这里,他就也可以告诉其他人舒的方位!

一时间,归家的想法冲破了所有的胆怯,就在他们躲在一艘大船后前进,少了不少箭矢来攻击他们的时候,狐逑一不做二不休,扔下船桨,翻身跳入河水中!

然而河水比想象中湍急,他水性虽然不差,但是怕是很难朝某个方向游动。

耳边传来了刚刚他身在的那艘小船上的惊呼,甚至还有人喊着让他抓住船桨,要拉他回来。

狐逑想着,要不然就放弃往上游,先顺水往下漂走,远离战场,然后再找地方一鼓作气游上北岸。

狐逑并不知道自己蹬水的姿势,看起来多像个溺水的胖子,他这还没转身看看自己的位置,忽然一只手,一把从水里揪住了他的后衣领,道:“你怎么落水了!走!快点划船走,我拽不动他,万一一会儿再放箭,他非被扎死不可!”

狐逑猛地回过头去,竟然看到是钟仑探出半个身子拽住了他。

钟仑白胡子上沾了不少血迹,脖子青筋爆鼓,喊道:“小子,别动!老夫受伤了,要拽不住你了。你们先别拽他上来,咱们先再游远一点!”

狐逑差点喊出口:你放我走啊!我不要跟你们去南岸!我不要去找其他楚军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