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苇

庆言拽住他的衣袖,抬起脸来,甜甜叫道:“爹爹,我最爱你。”

庆咨子蹭了蹭她鼻尖:“爹爹亦是。”

滑芹一下子明白过来。

庆言,从名到氏,和那个无氏无姓的哑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眼里是甜食、梅花、玩具与爹爹,几个月前那个抱着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陌生男人早就消失在她记忆里。

车队在临淄北方的官道上继续前行,莫语眼前渐渐浮现了车队的队尾,他将缰绳攥的更紧了。

若不是刚刚在路上,他发现了些许不显眼的血迹与纷乱的马蹄,怕是还不能确定舞阳君还清醒,甚至大权在握的事情。

他心底越来越沉,莫语越是意识到自己那泛起的无法控制的恐惧,越是明白,自己必须要控制它,击败它。

庆咨子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他会不了解么?

东方墨门早已破败多年,若不是他有言出必行的手段,有静默与准确的狠心,又怎么组织起这一切,又怎么会背后控制庆氏多年。

莫语知道,这事如果做不成,庆咨子会实行他的诺言。

当他抱着这孩子,穿过彻骨的风雪,让她娇弱的小手握住他冻得发红的手指,他就知道,任何一个孩子的出声都是洁净且美好的。那个女人的恐怖与绝情,半分没在这个孩子身上留下痕迹。她一眼望着他,就会像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样,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父母。

他人生有无法悔改的失败,但这个孩子却绝不会。

这或许是他仅有的……改变他生活的机会。

她可以拥有所有他想给的东西,她可以有一生的天真与活泼,她可以与他生活在遥远的村落中,隐居生活。她不必成为与她有血缘关系的那两个女人那样——

莫语想着,自己的马匹就已经到了车队旁边,车队两侧襄护的士兵机警的回头。莫语对很多面容很熟悉,他们看到他,也眉头一松,低声道:“您有事要汇报舞阳君?”

显然舞阳君与宫内外很久没有太正面的来往,她没有将他背叛的事情告诉很多人。

或许他有机会登上车,只要他有机会……他说不定就能够……

莫语点了点头,一名卫兵靠近前行中的马车,低声似乎询问,里头有人回答,卫兵回头对他点头。

莫语策马靠近马车,而后抓住马车前端的把手,跳上马车前的踏板,他按照惯例,轻敲三下,车门打开一道缝隙,勿望赤着上身,披着一件衣裳,露出小半张脸来,他哑着嗓子道:“进来吧。”

莫语看到他的衣着,心下就知道舞阳君怕是刚刚在车里与他厮混了,他垂下眼睛,想要暗示勿望,但却不知道如今无数双眼睛下,要如何暗示勿望最后选择站队。

他没多说,硬着头皮,躬身走进马车内。

马车内一盏灯烛点着,他低头行礼,却看见了羊毛地毯上一块快黑红的痕迹,他鼻尖嗅到了浓烈的他再熟悉不过的气味,莫语猛地抬起头来——

他瘫坐在地。

若不是他不能发声,他必定发出惊恐的叫声。

他两脚发麻,脑袋如大钟乱撞,一时间天旋地转。

那个女人半裸的坐卧在马车深处,她杂白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她的面容,黑红色的血淌过她的胸口,漫满胸口,她脖颈歪斜着,露出可怖的伤口,那一根从她少女时候就佩戴着的玛瑙簪子扎在她脖颈上。

勿望跪坐在一旁,他半张脸上是没擦净的血迹,刚刚正被车门挡住,此刻他正在给自己穿系衣带,那昏睡着的小男孩就半卧在他膝盖上。

莫语呆坐半晌,猛地膝行过去,无视羊毛地毯上的粘稠血迹,猛地伸手去扳起她的脸,他望着她灰白的嘴唇,忽然无声的狂笑起来,他忽然一抬手,将这女人的身体像他处理过的其他的尸体一样推到一旁,朝后跌坐,靠着车壁,弓起身子,扶额无声的哭笑,他额头上青筋鼓起,颤抖的手扶在眉骨上,两手用力的在脸上薅了一把。

勿望压低声音:“你要怎么办?我就算死了也值了。”

莫语冲过去,拽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