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最后的帝王 青色兔子 3547 字 5个月前

刘协只作不闻,他虽是少年的模样,但的确是长者之心。

待刘清走后,刘协放下手中奏章,倒是想了一想,他到底该算是垂垂老者,还是鲜活少年呢?他有老者的阅历与思想,但初来之时,与这具年轻的身体相融和时,也能明显感到性情趋向于冒进活跃的少年了。就好似上一世他融入秦二世的躯壳时,逐渐也要与秦二世原本恶劣的性情相抗争一样。这一世的汉献帝,本性温良宽厚,倒是也缓和了他原本的一些锐利之处。

“陛下,曹大人派人来问,明日西山野猎,您想带哪些人同去。”汪雨呈上名单来,“这是曹大人暂拟的单子,请陛下御览。”

此时浓夏艳阳,又才平定了两州,刘协心情舒畅,一跃而起,笑道:“朝中许久不曾欢庆过了,子弟中从前跟着去的,这次也一般同去。苏危那边已有部分将领归来,叫孙权、赵泰他们也都一起。”顿了顿,想到刘清来问朝廷派商人西出之事,她终日在长乐宫也是无趣,便又道,“再派人去请长公主,长乐宫中诸人也一同都去。”

他说一处,汪雨便应一声。

待到刘协说完,汪雨屈着手指头,把几处都复述一遍,毫无差错,这才出去亲自往曹昂处传话。

翌日长安城自未央宫而出,世家子弟,贵胄女眷,天子信臣,都穿着骑射衣裳,坐在骏马之上,跟随皇帝乘舆,地动山摇般往西山野猎之处而去。

待到了场内,刘协一声令下,众儿郎都踊跃争先,要拔得头筹,在皇帝面前露脸。

杨修与曹昂一左一右跟随在皇帝身后,他们二人已过了在骑射野猎上逞能的年纪。

杨修在马上笑道:“也真得子脩兄这样缜密的人,才安排得这样大场面,其中一丝不错,井然有序。若要我来,却是万万不能的。”

曹昂在盛大的阳光下眯起眼睛,谦和道:“不过是些琐碎的细务,德祖只是不耐烦做罢了。”

杨修知他性情一贯如此,原还觉得这人透着假,后来细看还真就是这么样的人,只是这性情恰好投了陛下的缘法,旁人学是学不来的。

杨修一笑,待要说话,抬眸却见皇帝唤了郎官孙权近前说话,便催马快走几步,也要听一听是何事。

刘协正同孙权说话,“旁人都冲出去,生怕晚了一步便输了。你怎得还在这后面慢悠悠逛着,你看赵泰都不见人影了——你可不要输给他。”

孙权只比皇帝错后半个马头,此刻望向皇帝,只见碎金般的阳光落在他那黑色骑装与年轻面容上,在素日的威严尊贵之外,竟又平添了一股神圣之感;而皇帝唤他前来,与他几乎并驾而行,声气和煦,又宛如兄长一般。孙权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心情,一咬牙,已直通通道来:“臣更想跟在陛下身边。”

杨修赶上来时,恰听到这么一句,不禁想道:现在的年轻臣子,邀宠之术真是越发直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期在一个藏起来的榜单上,只有很少人能看到这篇文,所以能看到的是很大的缘分!

只要大家多多鼓励,那我就又有动力粗长啦~

第149章

“臣更想跟在陛下身边。”孙权一语脱口而出, 四下里都安静了一瞬。

连杨修这等极善言辞之人,都有些不好接口。

刘协微微一愣,仔细看孙权一眼, 见少年面上微红、眼神却坦诚, 不似作伪, 想了一想, 便明白过来,温和笑问道:“你是今岁就该回家了吧?”

“……是。”孙权答得并不情愿。他来长安做郎官,已过了两年之期,原本想要在最后这场平定益州的战事中立些功劳,谁知道这仗并没怎么打起来, 朝廷大军压境,只气势就叫益州士族选择了归降。在寻常士卒看来, 能不打仗就赢了回家自然是最好的。但像孙权这等渴望建功立业的男儿看来, 何其遗憾。

刘协不用孙权多说,便能摸准他的心思, 此刻驭马在前,命孙权跟随在侧, 徐徐道:“你兄长孙策这二年,在江东做得好大功绩。去岁袁术僭越称帝,你兄长立时与他决裂——当时你担心朕误会你们一族, 还曾求见剖白。朕当时封了他做骑都尉, 又令他袭了你父亲的爵位, 为乌程侯。他虽然早已打下会稽来,但还是朝廷给的名正言顺些,便又封了他做会稽太守。今岁朝廷在西边用兵,更需要东边安稳, 朕又封了他为讨逆将军,封为吴侯。朕屡次封赏于你兄长,你可知道为何?”

孙权心中一动,总不会是因为他的缘故,便小心道:“那是陛下器重家兄……”

刘协摇头,闲话家常般道出缘故来,“你们兄弟二人与朕的缘分,可不只是从你们二人身上来的。当日董贼入洛阳,朕与百官不得不西迁长安,然而洛阳城中的宗庙殿宇,若有闪失,朕要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其时董贼虎视眈眈,恐有非常之谋,朕也不便随身带着传国玉玺,因此交付此物于亲信二人,并一封手写书信,一同隐匿于洛阳城中,只待下一位打入洛阳城中来的将军,要看他是忠是奸……”

孙权恍然,这段故事在他离开江东来长安的前一夜,也曾听他的兄长孙策提起过。只是兄长当日所说,没有此刻皇帝所讲述的这般详尽,又有一些内情没有完全告诉他,只说时机到了,陛下自然会同他讲。现下,陛下肯对他开口,难道是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要重用他了吗?孙权攥紧了马缰,脸上又浮起潮红之色,强自按捺住心底的激动之情。

“来的便是你父亲。”刘协眯眼望着不远处,众儿郎已纵马疾驰不见背影,只余林中淡淡烟尘悠悠落下,他徐徐道:“当时关东各路军马齐聚,打着讨伐董卓的旗号起兵,然而袁绍迟疑不动、曹操孤军兵败、盟军于酸枣瓦解在即,天下人都在驻足观望,唯有你父亲有勇有谋,屡次正面重挫董卓贼兵,所向披靡,一路收复至于洛阳,接了朕的手书与信物。天下人心都为之一振。外人恐怕不知,当时你父亲接了朕的手书,已决意继续西进,迎朕回洛阳。可惜袁术忌惮你父亲,断了你父亲的粮草,逼得你父亲不得不回头求他。后来袁术借刀杀人,又要你父亲去攻打荆州刘表。你父亲追击黄祖至于密林中,被黄祖部将暗箭所伤,卒年尚且不满四十。”说到这里,长长一叹。

孙权听到父亲的事迹,本就心中激荡,更何况是从陛下口中听来,那分量更是不同寻常,待听到父亲之死,早已是虎目含泪,只死死攥着缰绳,不肯叫那泪落下来。

“所以朕说你傻。”刘协笑起来,“有你父亲的前情在此,朕怎么会因为袁术的几封书信就疑心于你们兄弟二人?更不必你求见剖白。”

孙权仍含着泪,闻言便不好意思得笑了。他这一笑,眼睛一弯,那强忍的泪便再含不住,啪嗒两下,砸落在攥紧缰绳的手背上。他一时不敢抬头,恐给人看到落泪的模样。

刘协已瞥到他手背上的湿痕,只作不察,仍旧温和说下去,“如今长安以西,暂已平定,余下的都是要交给尚书令那些老头子做的事情,倒是你兄长所在的江东,境内仍有不臣,又与荆州刘表相临。等你回到江东,辅佐你兄长,辖制荆州,既是为朕尽忠,亦是为父报仇。你又何愁英雄无用武之地?朕虽有心留你,却只恐耽误了你。为今之计,你回到江东,才是你的天地。”

孙权方才脱口而出那一句“臣更想留在陛下身边”,并非没有报着某种希望——希望皇帝听了他的衷心之语,能特例将他留在长安,哪怕只是多留一二年也好。此刻听皇帝徐徐道来,孙权心知陛下已决意令他回到江东。陛下如此恳切,又对他们兄弟二人寄予厚望,他明明该感到振奋的,可终究难掩心底那一丝淡淡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