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生一动不动地伏在脏污冰凉的地面上,像一具毫无活气的死尸,许久才发出一点声息。
他的嘴唇干裂,声音几近低不可闻,轻轻地问道:“何至于此?”
像是在问他自己。
……
许长生记得阿姐怀着孕,在他离家时垫着脚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温柔,说要等他回来替他的小外甥取名。
记得父母亲自将他送到渡口,夫妻二人携着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嘱托叮咛,翘首注视他站在船头渐行渐远。
同乡还未能将他的消息传回去,却接到了他们的死讯。
他的阿姐死在了产床之上,是早产造成的血崩。她拼死生下的孩子也未保住,至始至终都没能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
他的爹娘死于一场大火,许家主宅陡生的火烧了一夜,第二天人们才在废墟中翻出两具焦尸,其中一具尸骸紧紧地抱着另一具,是保护的姿势。
若恶人生厄运、遭报应是天理,可他和他的家人,一生都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
行刑的刑差是干了这行二十来年的老人,据说刀法分外娴熟,以凌迟方式死在他手里的罪犯不会少于百余人。
可他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人像许长生那样的平静。
四日三夜,整整三千六百刀,血一路从刑房蜿蜒流向廊道,直至气绝,许长生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刑差向来胆大,从没做过噩梦,但当他不经意对上许长生的双眼时,却觉得毛骨悚然。
明明他犯下的罪行,每一桩每一件,都拥有确凿的证据。他合该受这刑罚。
合该如此。
刑差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
疏璃站在水镜前,眼睁睁看着许长生被千刀万剐。
【“疏璃,不要看了。”】亚撒的声音响在耳边。
疏璃踉跄了一下,伸手撑在一旁的玉桌上,水镜失去了法力的支撑而霎时间破散。他低着头,长发遮住半边脸,半晌才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点声响:【“……是谁?”】他找司命仙看过许长生的命格,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动了许长生的命格。
疏璃轻声问:【“是谁?”】
【“祝融,琅嬅仙,栖芜仙,乌蒙仙……”】亚撒平静地报出一串名字,林林总总十几个神仙。
疏璃攥紧了拳,一下一下地喘息。
疏璃身在梦境中时,赤帝祝融在他的宫殿中设了一场宴,前来赴宴的皆是与他交好的神仙。
祝融与众仙推杯换盏,喝着仙界的佳酿,忽觉无趣。酒意上头,他生出一个念头,道:“若是我随意将一个凡人的命格变一变,你们说,他将如何?”
天宫向来华丽却冷清,哪及七情六欲纵生的人间好玩。然而神仙下凡受制,无法正经去得人群中玩闹,更多的是抱臂旁观,以此为乐。见有新鲜热闹看,其他神仙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祝融随便指了指水镜中的一人,连他的脸都没看清,便道:“就他了。”
简单的一句话,就决定了许长生的命运。
只是许长生命格中一个节点的变化,厄运便尽数堆砌到了许家的头上,众仙饶有趣味地看许长生入狱、看许长乐生出死胎、看许家父母在大火中挣扎。许长生受剐刑时,他们还一边品着酒,一边猜测他将在第几刀的时候咽气。
最后许长生身死,宴会也结束了。众仙纷纷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