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喜欢看的书有许多都是一样的,他随手抽出一本来读时,夹成薄薄一片的干花落下来,轻柔地拂过手背。
柳重明崩溃地摔了那本书。
不过是短短两个月,他觉得自己当真是无可救药,四处无时无刻不是另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不敢再在别院久留,重新呼朋唤友继续应酬,却发现事情更不是他想的那么好。
石岩固然关心他,了解他,他们的想法却在许多地方大相径庭,方无恙与他本就不是同路人,其他人更是不必多说。
他坐在热闹的酒宴中,听着身旁起此彼伏的笑闹声,仿佛又看到那尚带着稚嫩的手指夹着黑子落下,轻声地说:“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大患也。”
有了坊间的那些风流传言,同席的朋友们多了别的话题,起初只是试探性地聊起风月,之后见他不说什么,渐渐更大胆了些,开始百无禁忌地聊起那些事。
再后来,便有伶俐的小倌被召来,出现在他们的酒宴中。
他的膝头上也坐过许多人,揽过许多柔软的腰身,那些小倌笑意盈然,在四周的起哄声中,就着他的手饮下一杯杯酒。
故意没有及时吞下的酒从小倌唇边溢出,沾湿了前襟,单薄的衣料下透出分明的锁骨。
他手臂中搂着不盈一握的纤腰,瞧着那些脖颈和锁骨,更清楚了一件事——怕是当真没有人能取代那个身影了。
柳重明不是没去过奇晟楼,却只是让人打点了后院的守门下人,从后门进去,默默地站在隐蔽的地方。
在几丈开外的水井边,那个少年不知又犯了什么错,脚上套着一副锈迹斑斑的枷镣,正跪在地上洗着成筐的菜。
在那人回身的时候,他退了两步,隐在拐角处,没有与人相见。
他怕自己越陷越深。
这次若不是杜权突然插入,将人带走,他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是不是那个幕后人想要的?
直到那个身影拖着沉重的菜筐离开,四周的声音才如决堤之水向他卷来。
隔着一扇半开的窗户,他看到厨房里一个胖胖的妇人一面剁着菜,一面跟人说着话。
旁边那人像是问声什么,妇人嗤之以鼻:“不用给他留,他可是有贵人养着,哪看得上咱们这粗茶淡饭。”
那人又说了句话,妇人重重地落下菜刀,口气中满是鄙夷:“我那是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还以为是个齐整孩子,没想到满肚子脏东西。”
“不想着干干净净的,舔着脸往吴管事身上贴,下作。”
“年纪轻轻一身力气,光想着爬贵人们的窝,管他那么多,不用给他留饭。”
“转头吴管事人没了,没想到还让他攀上个更高的枝儿。等着看吧,人家大门大户的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能想得起来他才怪了。”
柳重明很快明白了他们在说谁,怔怔地呆了很久。
那一天,他又派人向奇晟楼送了银子,却没有出现。
曲沉舟知道他来过,从杜权对自己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每次有大把的银子入账,杜权都会让他过点好日子。
渐渐地,杜权越来越摸到了规律,只见银子不见人,想也能想到对方怕是对这边没那么大的兴趣,万一有一天再想不起来,这条财路又断了。
曲沉舟比他忧心得更多。
杜权的贪心填不满,暴戾也是不可能改变的,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
卜卦举牌的次数比之前频繁了许多,他又见到江行之,好在,在他这一次清楚地说出“不知道”时,对方的审视又疑惑起来。
脸上的脓水取出去后,疤痕低下去一些,杜权屡次端详他的脸时,都是他不想见到的神情。
一旦柳重明那边的财路断了,也许春庆楼就是他的下一个居所。
一墙之隔的大通铺房间里,又传出了哭喊声,也不知道又是谁家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