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沉舟膝行上前,匍匐在地深深叩首:“见过禅师。”
抬头时,见到住持的手伸在面前,像是要他免礼,在那只手的虎口处,生了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他蓦地心中一跳,进门前的轻慢一扫而去,这只生着朱砂痣的手,曾在绝境中让他看到了两扇门,怎么可能会忘?
“这边是真实,这边是谎言,”那人尚且是一副少年模样,用手指卷着头发,在两扇门前笑吟吟地问他:“你选哪一个?”
他选择了真实。
“为什么?”在他进门之前,那人问他:“为什么要选这边?选谎言那边,你就能挣脱天生的桎梏,不好么?”
他在门边停留顷刻,仍然推门而入。
那时的他,面前已是死境,注定无法全身而退,惟愿在死前能为重明打探到更多的秘密,也怀着一点私心。
他想在再见时,最后问重明一句话——这些年里,你有想过我吗?
只可惜世事难料,在见到最后一面之前,他便被毒哑了喉咙,再也问不出来。
“是你……是你,”曲沉舟喃喃几声,忽地直起身,厉声喝问:“你是谁!”
柳重明诧异瞬息,立即拉住他:“沉舟,不得对住持无理!”
曲沉舟心头恐惧和希冀齐生,他自己已是个怪物,眼前这人又算什么,可这人不光知道他的前世今生,甚至是他在虚无之境中的唯一救星。
他想挣脱过去的茧,又无法斩断纷乱的丝。
他一半在疯狂地肖想着重明,一半又竭尽全力摆脱。
他想听到柳重明在欢愉之际喊他的名字,那名字又如致命毒|药一样腐蚀着他的三魂七魄。
他可以在荆棘中穿行,却越不过柳重明这道坎。
“禅师!”曲沉舟甩脱柳重明的手,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膝行过去,牵住了那只手:“禅师。”
他不敢多说,也生怕住持在重明面前泄了自己的底细,只能手中死死攥紧,声音中渐渐几近哀求:“禅师。”
住持用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头发,问的仍是方才的问题:“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你可明白?”
曲沉舟怔忡良久,轻声答道:“彼身为人,此身为蝶,蝶亦是我,人亦是我。”
住持点头微笑,又问:“为人如何?为蝶如何?”
曲沉舟仿佛被问得痴了,他的前世今生混淆在一起,难分彼此,怎知如何为人,如何为蝶。
“为人时,吞烟食火,不贪飞舞,”住持同样为他净水点额:“为蝶时,流连花海,莫恋人间。执迷不悟,终吞苦果。”
柳重明立时察觉出了不对,曲沉舟与他刚刚的回答相差无几,可住持并未反驳。他自然是知道曲沉舟诡异的身世,住持呢?
难怪刚刚曲沉舟会一脸惊恐地喝问“你是谁”,可“是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等他发问,一旁的小沙弥端来了托盘,丝绒上衬着一枚玉扳指,这便是要结束说禅,请二人出去了。
柳重明忙上前一步,连声请求:“住持明察,他近日常心神恍惚,能否也赐他护身符一件?”
住持笑着看他:“他的护身符,世子不是已经准备好了么?”
不等他再发话,住持下榻,径自回房去了。
禅院是清净之地,两人晚间的住处必然不会安排在一处,又兼之白石磊对曲沉舟的事分外好奇,非要挤在房里问东问西,待将人送出去时,月已中天。
柳重明就着月色披了披风出来,捏着怀里的东西,在客堂的天井处徘徊良久,怕去惊扰已经躺下熟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