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轻轻一拍手,感叹道:“兵不血刃,我竟然是活生生熬死了他们。法师,你说这可不可笑?我无仇可报竟然是因为仇人已经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样窝囊的孩儿!”

从天叹息一声:“既然恩怨已去,道友可否放下了?”

“并无。”薛妄柳摇头,看着那面前那座俯视着自己的金佛像,轻声道:“皇权更替,我薛家牵连其中被抄家流放,我自认命。本已辗转千里到这南方野地,富贵全无我也认命,只要家人团聚便好。可他们的新皇不肯放过,日日夜夜杀手不断,非要斩草除根…… ”

他垂眼笑了一声:“他们做得斩草除根的事,我自然也做得。”

从天眉头一皱,便听见面前这位薛道友轻声说:“我等着他们的后辈祭祖齐聚一堂时候,挖开了他们的坟墓,掀开了他们的棺木,砸了他们的祠堂,杀了他们的族人,皇族又如何权臣又如何?将他们挫骨扬灰,好不快意!”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从天手中的佛珠转得更快了,口中颂念起超度的经文,叫薛妄柳听得好笑,“法师,他们明明是害人的坏人,为何你还要为他们超度呢?”

“非也,贫僧这是在为道友的家人超度。”从天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从前贫僧或许会觉得道友杀孽太重,但同明镜走了一遭世间,心境已经大不同。”

薛妄柳挑了挑眉,随即道歉:“是我错怪法师了,法师勿怪。”

从天摇摇头:“如此说出来,道友心境可平静些了?”

“略微有些。”薛妄柳看着从天微笑说:“这几百年间,我心绪早已平静,只是偶尔想起仍旧觉得不平。究其根本,不过是我的仇人恶事做尽,仍享有宗庙祭祀,而我父母宗族却连坟茔都不知在何处。”

薛妄柳垂下眼睛,心想自己这找了几百年,沧海桑田便是坟堆也踩平了,各种秘法寻踪用了不下百次,就连放血也应当放了几桶,仍旧一无所获,当真是难办。

“现在我知晓自己命劫将至,求一线生机并不为飞升,一是与人有约还未做到,二则是想将父母亲人的尸骨寻到。即便已经化作一捧黄土,我也要为他们修坟立碑,受香火供奉。”薛妄柳看向从天法师,换了个轻松点的坐姿,“唉,也就这点小要求。要是做不到,我就算是渡劫飞升,心里也堵得慌。”

从天法师听得点头:“薛道友是个孝子。”

“倒也不必。”薛妄柳连忙摆手,“逝者已逝,我做再多他们也无从知晓,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多些安慰罢辽。”

他仰头看着佛像一笑:“也叫佛祖知晓我有些孝顺在身上,别等我死后见我杀孽太多,直接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做苦力,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前佛祖代言人从天立刻解释:“佛祖明智,并不会如此。”

“那便更好。”薛妄柳将从未对别人说过的前世今生一口气说了个痛快,心中松快了不少。他看着这宝殿里燃香的白烟,突然道:“法师这香不错。”

从天阿弥陀佛一声:“不过是些让人放松静神的香料。贫僧见道友忧虑太重,原本只想让道友放松些,好好休息几日。”

言外之意我只是想让你休息,没想吃瓜的,是你自己主动放的料,不能怪我。

“确实也放松了。”薛妄柳叹了口气,“有些事在外面无处可说,法师已经算是世外之人,听听也无妨。”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句话确实很对。

从天一笑,没觉得被冒犯,只觉得这位薛道友说话很是有趣。

反倒是薛妄柳又说:“法师的秘境里似乎也有些别的东西。我家老六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会如此鲁莽。而念殊年纪小说话直白,但也不会说出来,通常都是闷在心里……”

他和从天法师相视一笑,面前的这个老和尚老神在在道:“不过是叫他们正视本我而已,修道本就逆天而行,不妨潇洒随心些。免得同我一般,这世上又多个伤心人。”

薛妄柳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静心香的问题,他看这经文也不恼了,甚至主动道:“那我现在便开始为法师诵经了。”

“请。”从天法师一摆手,两人面前还出现了一个茶壶两个茶杯,方便品茗。

但没想到,薛妄柳刚刚读了几个字就又停下了。

从天为他倒了一杯茶:“薛友,怎么了?”

薛妄柳有些尴尬,他将书翻过来指着上面的一个字问:“法师,请问这个字怎么读啊?”

从天:……

阿弥陀佛,也不知道佛祖渡不渡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