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空牌位。
在飘渺的烟火浓雾之中,他看见自己素来威严的父亲肩膀微微颤抖,粗糙的双手摸过脸颊,拭去一滴浊泪。
他亦看见平日里欢声笑语的娘亲跪在那些他所不认识名字的牌位前,一边诉说着往事,一边涕泪俱下道歉。
女将军说,她替他们好好活下去了,却没有完成当初他们最后的心愿。
二十年前,南虢国突然发难,北虢国一时之间被打得措手不及,朝堂当即立断,命国公爷与国公夫人率兵出发,南北虢国大战一触即发,一时之间举国上下同仇敌忾,无数青年踊跃入兵。
他们大多是不到二十的青年,青春年少刚刚开始,未尝过痛苦,也未尝过香甜,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滋味,也不知灯红酒绿的奢靡。
他们无子无女。
副将倒下去的时候,狠狠咬住敌人的脖颈,二人一同倒在血泊里同归于尽。
卫千总倒下的时候面带笑意,口中念着他们的呼号。
更多的是无数无名的沙场儿郎。
他们说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此生值得,唯独对不起家中老父老母,未留下一子半女,家族百代断于今朝。
他们笑着说,女将军要替他们好好活下去,要多生几个孩子,祝将军与她的孩子就是他们万千将士的孩子。
风雨飘摇,二十年过去,祝久辞站在漆黑的庭院中,看见灯火明亮的祠堂之内,北虢国的两位大将军无声流泪。
当年的承诺并未办到,巾帼女英雄只艰难地产下一子。
潭中莲花灯飘动了,那是壮士的孤魂顺着灯的指引回家来了。
祝久辞如今才知道娘亲为什么那么爱孩子,每日催着他回家,催着他带伙伴来,会每日围着他和梁昭歌换上一套套新的衣裳。
那些看似玩笑的要将他伙伴收作干儿子干女儿的话,原来并非空话。
她眼中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当年战死沙场万千弟兄的孩子。
祝久辞回到西苑,庭院中昭歌捧着莲花灯发呆。
昭歌说他不知道中元节。
祝久辞便耐心给他解释,从地狱的门解释到孤魂野鬼,从寺院的香火讲到河中的莲花灯。
苍白的手捧着莲花灯,那人说,“点燃它,曾经逝去的人就会回来吗?”
祝久辞说是。
梁昭歌小心翼翼点燃了莲花灯,捧在手里却不知道要放去哪里。
祝久辞以为他会顺着水亭把莲花灯放进潭中,梁昭歌却捧着莲花灯小心翼翼走到青花水缸前。
这个青花水缸早已不是当初梁昭歌初入西苑的水缸了。
那日祝久辞在醉仙楼梦魇,一路冲冲撞撞跑回西苑,把青花水缸撞翻在地摔得粉碎。
府上仆从利索收拾完一片狼藉,又换上了一模一样的水缸,一切如常从未变过。
漆黑的夜散乱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他们二人站在水缸前,低头看着莲花灯在水中缓慢转圈。
“怎么不放到潭中?”
“活水通至府外,莲花灯飘出去,他们就进不来了。”梁昭歌蹙着眉头分析。
祝久辞突然觉得梁昭歌其实是一个永远都没有长大的小孩子。
他点点头,和他一起守在这一小方天地里。
一青缸,两个人,慢慢等着故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