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书先生哈哈笑起来,手中折扇再次甩开,轻轻在身前扇着,从楼上走下来。
因为一个毛丫头的主动挑衅,今年的藏书比拼变得热闹了起来。
本来在楼上谈诗论茶的人都被吸引了下来,将大厅中央原本供人表演的台子围了起来。
虽然年年获胜者都是书先生,但还是有许多人重在参与,不图赢这虚名,只为展示自己的藏书,互相交流。
但井甘却是为那虚名来的。
沧海书铺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名气,所以她今天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地为沧海书铺造声势,动静越大越好,让更多人知道隋家人回来了,沧海书铺回来了!
井甘瞧着台上坐着的这十多个人,每人面前放着一个盒子,各自带来的藏书便放在里面。
藏书比拼分三个过程,首先是参赛人在除自己外的参赛藏书中选出自认为最珍稀的那一本。
而后按得票多少的顺序各自展示和介绍自己的藏书。
最后由现场所有的人选出最后的赢家。
井甘坐在所有参赛者的中间,远远对上看台边上隋江忐忑的眼神。
他紧张地额头都冒汗了。
井甘没有过多理会,隋江这是明显缺乏历练,心态很不稳呐。
她自然地转移开视线,看向左边第一个站起来的参赛人。
第一个参赛人走到一个个盒子前,挨着打开看。
除了他自己,其他人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东西,所有人都只能通过他的表情来判断盒子里的藏书是普普通通、不足为奇,还是让人眼前一亮,甚至大吃一惊。
井甘瞧着台子周围的人都全神贯注盯着参赛人的表情看,心里忍不住吐槽谁设计的这个环节,把参赛人当猴子供人参观议论。
他们比的又不是表演功底,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除了给看客增加乐趣外毫无意义。
而那位正被当猴参观的参赛人也极尽全力地发挥出所有表演天赋,将面部神经表现地生动而复杂,挑逗起大家的好奇心,提升比赛趣味和悬念。
看过好几个参赛人后,大家发现每个参赛人看到轮椅少女面前盒子里的东西时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像是根本没看懂里面的到底是个啥东西。
而对书先生面前盒子里的东西则是无一例外的惊喜和狂热。
井甘泰然自若地等着一个个参赛人看过来,轮到她时由阿兰推着从一个个盒子前走过去。
脸上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淡淡地,似乎根本没有她看得上眼的。
看台下很快就有了对她傲慢、愚昧、自以为是的评价。
井甘假装听不到,挨着看过去,轮到最后书先生的盒子时,井甘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戏曲大师梅艺先生忆香山的原本手稿,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贵孤本,一经传扬,必然引起轰动。
井甘表情的变化,让在场人都心下肯定今年的藏书比拼必然还是书先生胜。
这小丫头定然是书先生的藏书惊到了,才会脸色大变。
连这自以为是的小丫头都变了脸,结果已经没有悬念了。
台下人的议论声井甘全都清清楚楚听到了耳中,心中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些人还真是会过度解读。
她表情变化不过是因为很喜欢忆香山这本戏曲,今日看到手稿很惊喜罢了,但与她盒子里的书籍相比终究差了点意思。
等所有参赛人都瞧完,便举手投票心中最珍稀的那一本。
不出所料,书先生的忆香山得票最多,井甘则一票都没有。
井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撇嘴。
真不识货!
展示环节以投票多少定顺序,书先生自然是第一个,井甘则是最后一个。
书先生自盒中小心翼翼的拿出那本忆香山,台下众人瞧清泛黄的封面上忆香山三个字,以及梅艺先生的题名,现场当即躁动起来。
每个人脸上都是惊艳且激动的神清,几个狂热的读书人恨不得冲上去将书夺过来细细参膜一番,终究被良好的修养制住了冲动。
书先生只翻阅了两页便将书合上,小心放回了盒中。
他朗声笑道,“此乃梅艺先生忆香山的原本手稿,已得寒守先生确认,是其尊师的真迹。”
此言一出,周围议论更甚。
寒守先生是梅艺先生唯一的关门弟子,如今已九十高龄,被誉为当世戏曲界第一人,他都确认过是真迹,定然不会有错。
而且梅艺先生乃戏曲大师,手稿并不多,并不容易造假,他的手稿都由其后代细心保存着,唯一流落的只有这本忆香山。
据说忆香山之所以流落,是因为当时的四魔之一的红魔听闻了梅艺先生的大名,将他掳去唱戏,梅艺先生不愿屈从,誓死不开口,最后被押入山洞关押起来。
忆香山便是在路上遗落的。
而梅艺先生被那么一关就是十三年,直到死在山洞里。
戏曲在这个世界虽是贱业,唱戏的人也被称为伶人,划为乐户,不受人尊敬。
但梅艺先生宁死不屈的精神让高高在上的读书人都忍不住赞叹,因而他的手稿也被人推崇,他所创作的曲目到如今也是戏台上的经典,经久不衰。
第一个藏书展示便花了近小半个时辰,不是书先生讲解时间太长,而是台下众人情绪太激动,等众人情绪慢慢平定下来,第二位展示的参赛人才站了起来。
忆香山的展示花了最多时间,也引起了最大的轰动效果,之后的藏书展示便效果平平,无甚大波澜。
井甘静静等着,瞧着一个个参赛人站起来、坐回去,终于轮到了她。
井甘被阿兰推着往前走了走,停在自己的盒子前,半天没有动作,而是目光如有实质地逡巡着台下每个人的脸,面露认真。
众人见她半天不把藏书拿出来,有些不耐烦起来。
有人急哄哄地扬声道,“你倒是把藏书拿书来给大家伙瞧瞧呀,别卖关子了,莫不是见过梅艺先生的手稿后,不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一片哄笑声。
赵主簿安安稳稳坐在太师椅上,乐滋滋地看着井甘被嘲笑,心里别提多痛快。
井甘不为所动,依旧认真逡巡着每个人,双手轻轻搭到盒子上,好一会才开口,“此书乃沧海书铺世世代代守护的珍藏
世人皆言隋家没落了,沧海书铺已然成了个不起眼的小铺子,都不知道还能开几天,哪儿还拿得出什么珍贵藏书!
我不否认隋家的没落,但我要说,隋家没落的只是衣食住行,灵魂依旧高贵着!
书是隋家的精神,是隋家的根。隋家人可以住破屋、喝稀粥、穿麻布,绝不可不读书,不爱书!”
井甘一字一句坚定认真,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感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隋家嫡系后代、沧海书铺现任东家隋江,一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终日泡在书海里,不懂人情世故,不事兴盛家族之道,连家小小的铺子都经营不好。
如他这般不会赚钱的人在世人眼中便是愚蠢无能的代名词,被讥讽被轻视,但他对书本的热爱,对知识的涉猎无人能及,这份纯粹的执着敢问在场何人敢比?”
井甘语调不提反降,气势却更显震撼,看向众人的视线隐隐透着一股挑衅的意味。
她咧起嘴角轻笑了一声,直了直脖子,靠上高高椅背。
人群里有人不忿地高声道,“大言不惭,诸多名师大家在此也敢口出狂言,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怕打了脸丢了隋家祖宗的名声。如今隋家也只有祖上的名声能拿出来说一说了。”
“我看她就是不敢把盒子里的书拿出来丢人,所以才说这许多废话,转移大家注意力。”
赵主簿跟着添油加火,“是啊,是你主动要求参加比拼,现在倒是怕了。是好是歹总得拿出来看看,好歹是隋家后人,如何也不能输了隋家风度啊!”
周围一阵哄笑,全是看好戏的模样。
隋江听得心一阵阵往下沉,脸色煞白,连他都觉得井甘是心虚,更何况外人。
井甘却不动如山,等大家都议论完了,这才看向第一个开口的那个白面书生。
笑道,“我的藏书就摆在这,丢脸还是长脸等会自见分晓。至于你说我大言不惭,口出狂言既觉得我是夸大其词,大可找他挑战一下,看看我可是胡乱吹嘘。”
“谁要和他挑战。”
白面书生不屑地瞥了隋江一眼,那唯唯诺诺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瞧不起。
井甘失笑,“既不挑战如何知他深浅,如何确定我是在吹嘘,莫不是怕了?”
书生白净的脸上闪过讥诮之色,“你无需激将,比就比,我要让你们知道如今的世道早不是百年前隋家的天下了。”
井甘浅浅一笑,眼底有得逞的意味。
“那便好,三日后沧海书铺不见不散,希望足下不会临阵退缩。当然,只要想与隋东家比试的人都可以来。”
她带着挑衅的目光又在台下逡巡了一圈,果然引得不小的不满声。
许多人都摩拳擦掌着想要三日后给隋江和她一点教训。
井甘要的就是这个目的,来越多人越热闹,隋江博学多才的名声也就越大,沧海书铺便算彻底盘活了。
白面书生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少女,和呆呆站在一边一个屁都不敢放的隋江,脸上鄙夷之色更甚,不自觉将心里的嘀咕说出了口。
“比试的人是隋东家,你就这么替他做决定了,不问问他意见?”
那轻蔑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出弦外之音。
到底谁是隋家人,沧海书铺的东家是隋江还是这小姑娘?
一个大男人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本事。
赵主簿痛快地发笑,满意地看了那白面书生一眼,看得白面书生受宠若惊。
隋江煞白着脸抠着手指,难堪地抬不起头来。
感受着周围人或鄙薄、或轻视、或怜悯的目光,像是身上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烧心挠肝地难受。
他知道这些人都看不起他,连家里的亲戚都嫌弃他,觉得他无能又窝囊,不愿与他往来。
他对那些异样的眼光习以为常,但依旧难以面对,所以更加沉迷于书海。
只有那里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没有各色各样的眼光。
井甘不知何时来到了他面前,坐在轮椅上仰望着他,稚嫩的面庞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坚定和沉稳。
“挺起脊背,别在意别人的看法,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别人才能看得起你!”
她拍了下隋江的胳膊,像个大人一样,将他带到盒子前,让他一起掀盒子。
一大一小两只手放在盒子上,打开前井甘侧头往书先生方向看了一眼,勾唇一笑。
“绝不会让大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