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甘转着轮椅上前,孙小娟将墙角的板子拿过来搭在台阶上,将她推进了堂屋里。
香巧瞧见井甘时表情有些尴尬,倒很平和,并没有伤心的痕迹。
井甘也没有拐弯抹角,问道,“事情都说清了?”
孙小娟看眼香巧,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抱歉地道,“这件事是我没办好,让香巧受了委屈。我已经把张媒婆赶走了,让她再也别登我们家的门,这件事就此作罢。”
而后安慰香巧道,“你也别多想,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娟姨定为你寻个最好的。你这么乖巧能干,想求娶你的多的是,可着你慢慢挑。”
香巧咧嘴笑起来,神清从容淡然,“您别担心我,我人都没见过,没什么伤心的。人家本来就是求娶的小甘,却没想到闹出这么大个乌龙。小甘,你别怪香巧姐。”
井甘嗤了一声,“一个边都挨不着的外人,也值得我们姐俩闹矛盾?也太给他脸了。”
香巧扑哧一声被她那副他是什么阿猫阿狗的模样逗笑了,安静的气氛也轻松下来。
孙小娟暗暗松了口气,生怕香巧和井甘因为这事生了嫌隙,还好她们都是大大方方的孩子,说出来就好了。
“今儿的事都是我的错,为了补偿我的两个宝贝姑娘,明儿带你们去买衣裳。每天打扮地漂漂亮亮,就等着门槛被踏破。”
香巧和井甘都笑起来。
井甘却道,“我可没想过说亲,你别带上我。”
孙小娟滚了滚喉咙,还是道,“小甘啊,你也别太抗拒,你这情况也不是不能成亲,总有好男儿不嫌弃”
“娘,我不说亲不是因为自卑。”井甘猜都能猜到她后面会说什么,打断道。
“我说过我会重新站起来,这不是开玩笑。而且我之所以不说亲,是因为我年纪还不到十八我是绝不会嫁人的。我有自己的人生规划。
成亲这种事讲究的是缘分和感觉,遇不到对的人,我宁愿孤独终老。”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刻板。你才多大就说孤独终老。”
孙小娟听她说孤独终老四个字心就打颤,当父母的最怕的无非是孩子过得不幸福。
在这时代,女人没有安稳的家庭,就是最大的不幸。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你别操心我的事就行了。”
说完不理孙小娟在后面喊她,自己转着轮椅回屋去了。
孙小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话都敢说。”
香巧安慰道,“小甘那么有主见的人,定然有她的想法。反正她现在还等过几年再说亲也不迟,您也别着急。”
正因为井甘还还可以等等,孙小娟这才稍稍安慰了些。
不过想到井甘说十八岁之前绝不成亲,她又开始愁。
十八岁再议亲,年纪已经不算小了。
不过还好女儿能干,会赚钱又聪明,长得也好,想来也不会太难。
不过她方才说的
“香巧,你说小甘方才说她能重新站起来,这是安慰我的还是真的?”
孙小娟有些紧张地看着香巧,一副想从她这得到肯定的模样。
香巧道,“小甘不是那种说大话的人,她语气又那么笃定,我觉得不像假的。而且这种事她也没必要说假话,否则反而让你更伤心。”
所谓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若故意编个美好的谎言给孙小娟,等谎言被拆穿,带给孙小娟的痛苦绝对是成倍的。
井甘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
孙小娟不是不相信,是不敢相信,怕失望。
“是真的就最好。说不定她自己有什么法子没和我们说。”
“可不就是。小甘懂得东西那么多,还认识白眉神医,定然能重新站起来。说不定是想给我们个惊喜。”
听香巧这么说,孙小娟心头燃起一蹿希望的火苗。
一旦希望的火苗被点燃,转瞬间便旺盛起来。
小甘不说,她就等着,等着奇迹到来的那一天。
井甘坐在树荫下,边享受着奶油蛋糕边看阿兰练武。
清风怡人,带起阵阵沙沙轻响,黄灿灿的落叶洋洋洒洒地纷飞着,似在与阿兰一起舞动。
阿兰已经来武馆有些日子了,张蛮子对他大加赞赏,说当初自己如何如何地有眼无珠,差点错把珍珠当鱼目。
又夸赞阿兰天资如何如何的优秀,是他距今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弟子。
极尽赞美之词。
井甘怀疑他是想涨学费。
不过这会亲自来瞧,阿兰与之前确实大有不同了。
如果说他曾经是个靠蛮力的野路子,现在瞧着已经有了正派弟子的模样,一招一式也很有章法。
按理他这般的初学者该是先练基本功,张蛮子见他身体素质很好,便基本功和基本招式一起练。
此时的阿兰便举着把木剑在院子里一招一式地练习着,虽还缺乏气势,但行云流水,毫不拖泥带水。
等一套招式练下来,阿兰已是后背汗湿,脸颊发红。
深深喘息了几下走到井甘身旁藤椅上坐下。
“喏,喝点,解解渴。”
井甘将竹筒装着的凉茶放进他手里。
阿兰喝了几口,缓解了疲累,擦着汗,用木剑在地上划字。
“怎么来了?”
“来看你不行?你那么固执非要来练武,我总要看看你练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成为高手。”
阿兰抿嘴轻笑,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我要去省城。”
莫名其妙的五个字。
井甘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问道,“你去省城干什么,有什么事?”
“武馆交流。”
井甘舔了下唇角的奶油,用手指揩了一下,回应道,“喔,知道了。去几天,什么时候走?”
“五天,明天。”
井甘眉心微微皱了一下,放下了蛋糕。
“怎么去那么久?”
“有比试。”
井甘嘴巴蠕动了两下,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阿兰又伸手来揉她的头发,井甘偏过头,主动把脑袋往他掌心里送了送。
“在家好好的,出门找井和。”
阿兰又滑下这十个字,井甘却精神蔫蔫地,像雨打的鸟儿。
阿兰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些,笑容更加温柔。
“很快回来。”
井甘瞧着地上那四个乱七八糟的字,撇了撇嘴。
井甘如今天天气一般的好心情,因为阿兰要出门的事一扫而空。
蛋糕也不香了,凉茶也不好喝了。
正想着回去给他收拾点东西,井和正好跑来了。
“甘甘妹妹,家里来客人了,娘亲叫你回去。”
“什么客人?”
井甘把井和招到身边,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
井和憨憨地笑着回答,“外公家的亲戚。”
孙家的亲戚,难道是下坡村的人来找她。
“好,我们回去。”
井和推着井甘回了家,堂屋里坐着的果然是孙氏族长,和他的儿子和两个曾孙。
孙小娟从铺子里被叫了回来,正在陪客。
孙老太爷则精神大好地与老哥哥说着话,两人粗老的双手握在一起,面上皆是见到亲人的欢喜、亲昵。
“族长和村长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有失远迎。”
井甘对老族长和村长感观还不错,地动的时候两人积极组织村民有条不紊地救灾、通路,很受村民们敬重。
村长笑道,“我们突然跑来,还把你从外头叫回来,给你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呀。我今儿本就没什么事,在武馆里瞧阿兰练武,正闲着呢。两位突然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井甘坐在孙小娟身边,樟子婶给她端来一杯果汁,便退了下去。
老族长和村长对视了一眼,沉吟了片刻才开口。
“其实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想请小甘帮忙给我这俩曾孙子,还有下坡村的村民,找些活计。大家是真的没办法了。”
老族长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两个曾孙皆是束手束脚地坐在较远夫人位置,偷偷打量井甘。
之前在下坡村,两人议论井甘的马车,还笑话井和是傻子,被井甘反击了回去。
那会两人就有些怕井甘。
没想到现在曾祖父和祖父还要求井甘给他们找活计,更觉得尴尬难堪了。
若是井甘拒绝,他们怕是直接就能找地洞钻进去。
井甘见族长和村长一脸凝重,认真地问道,“大家有何难处,不妨直说。朝廷的救济银没发下去吗,我听说已经到了。”
老族长叹了口气,“那点救济银能管什么用。现在家没了,大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官府说会帮助大家重建家园,但那也需要人力和时间去修啊。家里有壮劳力的还好些,好些死了男人的妇孺,全靠那点救济银活了,可那点救济银又能捱几天。”
族长说着咳嗽了起来,脸咳得有些红,井甘连忙让他喝口水,缓一缓。
村长照顾着父亲吃了茶,见他停下咳嗽喘气,接着父亲的话道,
“我们村都是些乡下人,一年都进不了几次城,这县城里也唯有认识你。
我们知道,你自小也没来过下坡村几次,除了老太爷是你外公,你与下坡村没什么情分,我们这么冒冒然找上门让你很为难。
更何况地动时要不是你帮忙预测地动,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你于我们下坡村有大恩。
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再来麻烦你,找你开这个口。
实在是日子不知道怎么往下过。”
井甘已经大概明白情况了。
她之前也听萧千翎提起过,赈灾粮食已经见底,县衙养不起那么多灾民了,城门外的安置点很快就会拆除。
离开安置点,灾民们便要拿着那些救济银自己寻找出路了。
大多数人应该都会回去重建房子,重新扎根。
县衙会提供修建房屋的材料,人力却是要自己负责的。
那些在地动中死了男人,只留下孤儿寡母的,却是连重修房子的人都没有。
没有房子没有住处,只能给人干活挣钱生存。
但经历地动,如今县城里经济不景气,只有往外减人的,很难找到活干。
这便是族长求到井甘面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