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够听见手中这把长剑颤抖的哀鸣,仿佛有多少身不由己的怨恨,难以宣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身的抗拒。

一柄幻境中的剑,怎会有如此真实而又沉重的剑息?

这事不对劲。

段浩延扮成乞丐,故意说了那番半真半假的话,就是算准了舒令嘉为了解一切事情的始末,明知道必然有诈也会前来,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那么他费这番心思,到底所图为何?

舒令嘉思索着抬眸,忽然看见景非桐就站在自己前方,正负着手,静静瞧着眼前这一幕。

长廊的两侧挂着纱罩的灯笼,隔几步就是一盏,风吹得灯笼微微晃动,昏黄的光线也如同水波,将他面上神情晃动的暧昧不明。

段浩延的幻影看不见景非桐,径直拎着剑从他身上穿了过去,两人的身影重叠交错而过,景非桐忽地微微一怔,转过头来。

与此同时,段浩延也已经用力推来了卧房的门,文鸯仙子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在正襟危坐地等他,妆容也重新整理过了,看不出半点泪痕。

他们的孩子段瑟就站在她身边,身材极为瘦小,有些懵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见段浩延来了,文鸯仙子也站起身来,问道:“你想好了吗?咱们一起回去,或者你走,我们两个回去。”

段浩延声音有些嘶哑:“就算我反对也拦不住你?”

文鸯仙子道:“是。”

“那么……”

段浩延缓缓说道:“瑟儿身上有我的血脉,你我之间又有道侣契约,若是他们通过你们来寻找我的踪迹,该怎么办?”

文鸯仙子一怔,道:“什么意思?”

她话音未落,就见到段浩延几乎是面目狰狞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这个刹那,文鸯仙子根本就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段浩延一剑刺入了段瑟的胸膛。

剑锋穿胸而过,这个他曾经付出一切代价养大的孩子,顿时当场毙命。

文鸯仙子骤然瞪大眼睛,半张开嘴,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半晌,她忽然“啊”地一声叫出来,声音又尖又利,几乎不像是人类的嗓音。

段浩延的手不住发抖,脸色白的如同鬼魅一般,却将剑用力一拔,鲜血顿时溅了他满脸。

文鸯仙子发狂般地扑上去,跪在地上,用手堵住儿子胸口不断涌出的血液,施尽了所有的法术,那血却渐渐地冰冷凝固下来。

“你干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你干什么!”

段浩延将剑锋抬起来,又缓缓放下,说道:“我不杀你,你我把契约解除,之后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文鸯仙子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在此之前,她给人的印象一直天真而柔婉的,但此时的目光却像是两把淬着毒光的利刃,好像要生生在段浩延身上剜两个透明的窟窿出来,活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段浩延竟然退了一步。

文鸯仙子将段瑟的尸体放在地上,一抽手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她双目赤红,毫无章法,就这样胡乱朝着段浩延砍了过去。

两人算是同门师兄妹,但段浩延入门早了很多,又是少年成名,相比之下,文鸯仙子的功夫却稀松平常的很,根本不是丈夫的对手。她却不管不顾,只是发了疯一般地厮杀。

段浩延连退几步,飞身跃到了院子里。

此时,他的位置已经正对着那块舒令嘉曾经发现剑痕的太湖石。

他怒吼道:“他的命是我给的,如今我便算是取走又有何不可?我这么多年为你们母子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你不要再逼我了!”

他狠狠一闭眼,举起剑:“你真的不要再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