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傻傻地摇摇头。
“是不是更漂亮呢?嘿嘿。”她很臭美地看着我。
这回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她又笑,她笑起来真是放肆,嘴张得很大,眼睛弯到不能再弯,像日本动画片里的小姑娘般。我看得有些发呆,她一定是饿了,呼噜噜喝下半碗面汤,然后说:“你最好祈祷永远都不要被你小叔找到,不然,他一定会杀了我们。”
“我爸为什么会死?”我问她。
她看着我,有些不相信地说:“他们没有告诉过你?”
我摇摇头。
“是意外。”她说,“你爸命不好,我只能这么讲。”
“可是小叔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她喝掉最后一点面汤,把面碗扔到一边,两只手臂伸到空中,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困了,我们该睡了,明天得赶最早一班车回成都。”
看她不想说,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旅馆的房间很小,被子很潮湿。整晚房间里都是挥不去的方便面的味道,让我想吐。我们本来一人睡一张小床,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你冷不冷,要不要过来?”
我在黑暗里摇摇头。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摇头。事实上,我曾经不止一次梦到过她的怀抱,像棉絮,像云朵,像一汪浅浅的湖泊,在梦里,它载着我发出香甜的鼾声。我不知有多么贪恋那样的感觉。可是,我就是那样坚决的摇了头。在我曲折而多舛的成长岁月中,我常常是一个违心的人,我总是心口不一,有时仅仅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倔强,甚至什么也不为,我也会在很多事情面前一意孤行,从小就是,投射了我的将来。
不过,那一阵摇头她一定没看见。见我不出声,她自己摸到我床上,从我后面轻轻抱住我说:“你小时候,喜欢贴着我睡。”
我背对着她,嘴角咬着潮湿的被子,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别怪我。”她呢喃着抱紧我,好像很快就要睡着。她的手指放在我的胸前,很细的手指。还有她很瘦的身体,冰凉的,仿佛没有什么热气。这个陌生的女人,她是我的母亲。她和我任何同学的母亲都不一样,她太年轻,太美丽,太不切实际。我有些不习惯和她的温存却最终没有推开她,怀着复杂的情绪半夜的时候我终于睡着,可是很快又被噩梦惊醒,我梦到小叔抡起菜刀,从她的肩上一刀砍下去,鲜血从她的身体里崩出来,像滚烫的岩浆。她却还在笑,嘴唇鲜红,笑容妩媚。
醒后我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仿佛生了大病似的就要虚脱。
人生变得太快,不是小小年纪的我所能接受。或许我还是该回归老老实实的日子,那样才能得以永久的安全。
她不再抱着我,却仍然向着我,但睡得很沉,我只能从均匀的呼吸里分辨。天光熹微的时候,我还在凝视着她那张美丽的脸,我想我一定不能忘记这张脸,不管过去多久,不管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在一起,我都一定要记住,不可以忘记。
她一直在睡,没有发现我的注视。
我终于下了决心,从被窝里起身,穿上我的鞋,我的外套。我打开她放在枕边的钱包,发现里面有不少的钱,不过我只拿了一张十块的,走到门边,轻轻的开了门。就在我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唤我:“马卓!”
我惊慌地回头,发现她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长发有些乱,挡住了她的一只眼睛。但我却清晰地读到她眼里的忧伤。
我狠狠拉上门的那一刹那,或许有过零点一秒的眷恋,但是我已经无暇分辨这种眷恋,到底能不能使我回头。
我终于还是撇下了她。像她当初毫无眷恋地丢下我。
我捏着手里的十块钱,撒腿就跑。
城西离我家有些远,我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司机见我是小孩,不肯带我,我朝他场了扬手里的十块钱,他才点头让我上车。一上车我就急急地转过头去看后车窗——其实我心里是盼着她能够追出来的,不管追不追得到,不管我愿不愿意回头。至少应该让我看到她的表情,一脸失望的表情,也好过我像一个小偷一样狼狈而孤独地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