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费明秋还欲再问,余光发觉面黄肌瘦的村民向两侧排开并让出一条小路。

从中走出一位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丹凤眼、山羊胡须,高声唱道:“二位从何处来?”

为他举灯笼的妇人个子高挑,梳着油亮丰茂的发髻,也骂道:“草贼打下临安往南边广州去了,如今钱大人奉圣旨管着楚州,绝不容贼人放肆!快快滚,否则将你二贼捉住打死!”

仿佛在看一部配有简体中文字幕的译制片。

费明秋耳朵听的是中古唐音,却大致听得懂对面在说什么。

他愈发怀疑这里是“太史笔”创造的某种幻境,处处透露着诡异。

太史笔。凭空出现的两卷没有任何文字的蝴蝶装古籍。

他暂时说不清两者之间的关联,隐隐约约觉得又把商远拖入了倒霉的事情里,不由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轻轻地打动了冷肃紧张的黑夜。

陌生客穿得忒古怪。总不是甚么南诏人罢?

尤其那手执藤杖的小子,个高,却风流病弱如黄昏残雪、秋池柳月,眉眼温柔而别生冷傲。

但不能可怜他!

待他抛却温情柔静的面皮,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狂热与固执。

妇人最爱惜少年郎,听叹气听得心颤,想起许多诗赋,狐疑地提高灯笼径自照费明秋的脸。

村民们也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商远,猜忌他是不是朝中哪位大人的私兵。

一年十二个月都有催税官乘船来收粮缴丝,时旱时涝,又遇着劫匪山寇。

家家卖儿鬻女,夫妻各自狂奔不相顾救。

好不容易躲过从山东刮来的百年难见的蝗灾,姓黄名巢的什么混账率几万草贼往江南来了!

村民们久居乱世,多年不曾见过满身太平气的公子王孙,身畔火光扑簌,一时皆有些恍惚。

中年男子似乎是村正一类的人物,心性最坚毅,击掌喝道:

“快,别愣着,赶他们出去!若不肯,乱棒打死就地烧了!”

众人齐声应下。

有挥舞木棍的,有转动菜刀刀柄跃跃欲试的,小孩子也抓了两手满满的沙土石头。

费明秋的目光从最前面一排村民脸上掠过,转而看向举灯笼的妇人,“大娘,我们是——”

琴娘被点了名,暗骂一声好乖(狡诈)的郎君,拧眉叱他:

“少攀亲。若要留宿,去前边寻官店,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村里不收外人。”

这话虽然说得挺不客气,其实已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夜色茫茫,目之所及不见人烟,狼嚎此起彼伏。

费明秋没工夫思考自己说的话在村民听来是什么样子。

他想既然两边能够交流,总有机会弄明白帝俊的太史笔是什么鬼东西,此时没必要起冲突。

“大娘,我们是——”

是什么人呢?

他顿了顿,“是汉人。方才我与他还在山上对弈,一眨眼就到了此地。”

对弈。这次的古代文化小常识用对了吧?尽管两人都不懂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