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接触过国际投资项目的应该都知道,不管当初谈的多愉快,双方在履约的过程中几乎很少会不扯皮的,为了保证判罚公正,经常都会在合同中约定一个第三方国家作为纠纷诉讼地。
而在杨光彩的倡议下,这份合约约定的诉讼地在新加坡——这是对于双方距离折中而且是华人社会的地方,而且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个国家当下并不会偏袒华夏企业,因此绝对算得上最公平的选择。
当时杨光彩还为此暗自得意了一番,觉得自己的这一倡议,凸显了华夏人的公平和善意,绝对能给华夏人竖立一个正面的形象。
但是很不幸,这种国际合同一般都是“三语合同”,即国际通行语“英语”+“汉语”+“本地语”。
而更不幸的是,他随行的翻译虽然能够较为顺畅地说本地语,但对当地文字的语法习惯和行文方式却委实差了些火候——事实上这也不奇怪,那些在华夏生活了十多年的外国人,就算汉语说的再溜,碰到了一段抖机灵的文字时,照样两眼抓瞎。
………………
赵文斌指着合同中的一段本地文字,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一段文字描述乍看之下没毛病,但对于这句话的引用土语却存在着严重问题——大意是【如果双方在合约执行过程中,发现了欺诈行为,必须通过当地法院诉讼】!”
“光这一条,就在这一方面把你们当初约定好的第三国诉讼地彻底作废——要知道,按照通行规则,跨国合作项目在发生纠纷的时候,第一时间是需要交由项目所在地法院去判决的,而不是直接交到第三国诉讼地,并且本地法院的判罚决定,对于第三国诉讼地的仲裁机构同样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所以……你觉得在这种地方,本地的法官会按照英文合同或者中文合同作为裁定的依据?”
说到这,赵文斌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杨光彩:“况且,用小脑想想也知道,如果真的发生了欺诈行为,被欺诈的也只有你们!”
杨光彩顿时背上一阵冷汗。
根据当初双方确定下来的合作模式,如果出现欺诈,很可能就是信用证诈骗——虽然不知道在这里是怎么个处罚力度,但在华夏,信用证诈骗却是非常严重的犯罪。
在国内沾染上这种案子,即便你是被骗的受害人,但是国内银行处于强势,最终结果很可能是你成了诈骗犯。
而这样数额过十亿元的案子,一定是特别的大案,按照华夏刑法是要判无期徒刑的,一旦企业遭遇信用证诈骗,公司不仅仅要押上所有财产,而且企业法人及高管的人身自由也要受到限制——虽然不知道本地情况如何,但在这块如果真的跟华夏的法律相差不大,他们绝对赌不起。
没法子,出了海,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华夏商人,而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要有安全的限度,即使亏本,也不能没有翻身的本钱。
旋即杨光彩很有些难以理解:“我有一点想不通……对方怎么说也是本地赫赫有名的企业,也算是破有身份的人,而对于信用证诈骗,不管本地法院怎么判,但国际上也会追诉,到时候后果不可谓不严重,他们已经是非常富有的人了,至于为了这些钱亡命吗?”
赵文斌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只是翻了翻另一处他标明有问题的地方,沉思了一会后,忽然出声道:“铁矿石的样品你还留着么?”
样品?
杨光彩表情有些奇怪:“昨天闹翻的时候,对方就坚持把当初给我们的矿石样品索要回去了……这矿石样品有问题?”
话一说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昨天人家强自把样品要了回去,今天这位律师也提起了这事,是个傻子都知道这样品里面有猫腻了。
丫丫的呸的,也是这两天方寸大乱了,平日里自己哪会像这样?白白让对方看了笑话过去。
赵文斌见状,没什么意外,径直起身往门口走去:“总之,我的建议是,这份合同不……”
话还没说完,一条短信提示声就从他的裤袋里传来出来。
赵文斌丝毫没有把杨光彩放在眼里,也完全不在乎在谈正事的时候看短信是不是太过失礼,径直掏出手机。
一目十行地把自家主任发过来的短信看完,赵文斌表情忽然有些古怪,有些不太置信地扭过头来:“杨先生,您是……吕总的朋友?”
看到对方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连“您”字都用上了,杨光彩却只觉得脸烧得慌——如果可以,他宁愿眼前这人永远不知道自己跟吕思思认识。
不过现在形式比人强,也只得勉强地点头承认:“嗯,我跟你们吕总认识。”
杨光彩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落在赵文斌眼中,却又多了一丝别的含义——明明跟吕总认识,却一开始不说出来,现在又那么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看来,这大哥跟吕总的关系挺近的啊!
对于老江湖来说,天天把某人的名字挂嘴边,恰恰说明你跟人家压根底就没什么真正的交情;像杨光彩这种遮遮掩掩的扭捏姿态,反倒是关系不错的表现——这也能够理解,谁不想在自家朋友面前多留点面子?
心中有了判断后,赵文斌神态顿时热情了起来,主动坐回了坐位后,沉吟一下:“杨先生,如果你这边不急的话……这样,你等我一晚上,我让人从矿山再给你取一份矿石样品回来,连夜做检测,很明显,既然对方无论如何都要把样品收回去,那么当初向你提供的监测报告肯定有问题!”
去帮我再去取一份样品?
杨光彩顿时恍然,这是打算让铸投国贸的办事处人员出马了?
“谢谢你,赵律师!”杨光彩紧紧握住赵文斌的双手,语气里说不出的感激。
在华夏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他也是有气性的人——他可以接受失败,但绝对不能接受像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的失败,不管如何,他总归要弄清楚终究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行!
………………
第二天,
杨光彩一大早就被赵文斌的敲门声惊醒。
“杨先生,矿石样本的检测报告出来了……果然,这里面大有文章!”不得不承认,赵文斌是个人精,明明身体力行地拍着最阿谀的马屁,却一点功劳也不表,反而一脸的严肃和凝重。
杨光彩闻言,立马接过赵文斌手上的检测报告,一行一行地看了起来。
嗯??
60左右的铁……8~12的钛?
在出国前,他好歹也算做了一点功课,立马看出其中的不对来。
单就铁的含量而言,60的品味在华夏绝对是很好的富矿了——要知道,华夏铁矿的平均水平才有30;如果铁含量到64以上,就可以直接炼钢了。
除了铁和钛,其中的硫、磷等杂质含量都在千分之几以内,那么剩余的那30是什么呢?
还用问?那必须是氧啊!
矿石中所有的铁和钛,都是以氧化铁和氧化钛的形式存在——实际上100的氧化铁矿石中铁的含量也就是70~72,
但凡稍微有点化学知识,在脑子里稍微一计算,就能算的出来,这个样品基本上就是氧化铁和氧化钛的混合物,几乎没有其他的成分——也就是说,它是一个难得的钛铁伴生矿!
怪不得对方当初的检测报告要作假,怪不得他们当初死活要把样品要回去呢!
见到杨光彩一脸震撼的样子,赵文斌微微靠近了身子:“杨先生,现在你应该猜出来了吧?”
“对方之所以坚持要建造加工厂,根本目的就是要把矿石中的氧化钛分离出去,然后再把剩下的铁卖给你们!——他们建造的不是铁矿石的加工厂,而是一个钛的分离厂!”
“所以,你应该知道,这个加工厂所需要的投资额为什么是普通铁矿石加工厂投资的200倍以上了吧?”
杨光彩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钛在国际上的价格是十几美元一公斤,而铁矿石如果刨除运费,在这里的价值最多也就10美元一吨——两者价值相差1000倍!
即使是按照保守含量计算,10吨原矿出1吨氧化钛+9吨氧化铁矿来计算,两者间的价值也有100倍以上的差距。
而如果这家工厂一旦建立起来,对方就会把分离出来的钛全部占有,并且欺骗杨光彩等人,说是按照垃圾处理了——如此一来,对方不但可以独吞氧化钛的收益,还能分享到铁矿石的利润,可谓是一举双得。
而杨光彩等人呢,承担了项目全部的资金,承担了项目全部的运营成本和风险,却只拿到了项目1的真实利润!
怪不得他们要用土语在合同上做手脚呢!
由于隐瞒了所分离出的钛矿石的巨大利益,这种协议在一般的情况下即使是签署了,不算欺诈也是明显失去公平的协议——属于无效或者可以撤销的协议!
这就是他们欺诈的地方!
信用证倒不是最担心的,因为他们也是有身份的人,信用证欺诈在国际上也是犯罪的事情,他们不会干,所以他们选择的诉讼地一定要在当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