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梁荣三天两头跑来见季元昊,又问又恨说要替他哥复仇,可今时不同往日,账册和刘应兄弟都落到了六王手里,四王府七王府投鼠忌器,已先后接触六王要和六王府说和了。
这当口,当然不能和六王府起干戈的,梁荣一天三趟找他,季元昊给敷衍过去了。
梁荣看出他敷衍之意,这不,就去求见四王了。
四王看在以往梁慎的份上见了,梁荣在前院大书房又哭又求,涕泪交流,言语中还多有涉及对季元昊的不满和寒心,人刚刚才被劝回去了。
季元昊不禁笑了笑,并不在意,他并不认为四王对他处理这事的方式有意见。
果然,待季元昊到正院大书房之时,四王果然提都没提这事儿,“元昊来了,坐。”...
“是,义父!”
四王年纪比六王大点,四旬过半,两鬓已见斑白,只精神奕奕目光炯炯,面容看着极高深英武。
季元昊恭敬问了安,在四王左下首落座,四王道:“本王使人和六王府接触过了,”四王以手抵颚,眉目幽深冷冽,“六王并未一口拒绝。”
并未一口拒绝,那就是有商量的余地。
季元昊点头:“如今局势,陛下龙体大愈,六王必心知肚明。”
老皇帝非但没死成,如今还病愈还朝,坐朝理政该抓的还抓得牢牢的,先前差一点就如愿以偿的三个王府马上就迎来了老皇帝雷霆声势的大反扑。
皇帝终究是皇帝,来势汹汹之下,局势又变了,倘若四王府七王府倒下去,仅仅一个六王府还撑得住吗?
你以为剩你一个皇帝就会选你?大错特错,皇帝原先属意的是坤皇后甥女所出的虔王幼子,待其胞弟赵王的遗腹子意外出生后又随即转向这个遗腹子,一出生就接进宫教养了,这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四岁。
六王府只要不糊涂,就不会将四王府七王府置于死地,和谈是肯定能谈的,并且这两天就会谈出一个结果来,只是四王府要割舍的利益只怕要更多一些。
这件事情,四王心里也有数,和谈得他亲自出马也不用季元昊多费神,他叫季元昊来,主要是另外一件事。
“这次六王府不倒,他日又成后患啊!”
四王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眯起双眼,废了两年的时间,局势不由人,经过抢夺账册和刘应兄弟事件之后,四王对六王府更加忌惮。
——六王不比他强,但他麾下确实因缘际会聚拢了好大的一批文武能人。
就譬如这次那个杨延宗!
季元昊站起身,“啪”一声单膝跪地请罪:“乌川未能取得账册与刘应兄弟,元昊辜负义父所期!……”
“哎。”
四王揉揉眉心,未能夺取账册及刘应兄弟,他固然失望,但事已至此,多说已无益。
四王城府很深,他还用季元昊,他就不会苛责他,事实上这件事四王并没说过什么。
季元昊请罪,他把人叫起来,“勉之戒之,以期后续。”
季元昊垂了垂眼睑,顷刻抬起,锵声:“是!”
四王把季元昊叫起后,吩咐:“六王,六王府始终是我们的心头大患啊。如今虽与六王府和谈,但未雨绸缪还是尽早为好。”
他招手季元昊附耳过来,说了几句,大意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设法给六王府埋下隐患或离间之类,以备日后发难,但切记悄然无息。
季元昊明了。
从四王书房出来,季元昊沿着朱红庑廊回到西大跨院,因为他的能干,季元昊甚至在四王府拥有和世子一东一西差不多同样规格的大院落,一路走来,仆役婢女管事纷纷俯首,毕恭毕敬。
但季元昊心里很明白,只要他有朝一日体现不到足够的价值,四王就会立马翻脸,如同昔日对他那群同一个大院里一起长大并逐渐消失减少的义兄弟,弃如敝履。
季元昊心里冷笑一声。
他缓缓踱行,回到家中,妻子任氏正坐在桌旁细细翻看长子的功课,见得他回,任氏忙起身迎上,见他面带思索之色,忙打发了长子回去用功,自己亲自给他捧了茶来,柔声问:“夫君,王爷那边说什么了?”
“没什么。”
...季元昊拉任氏坐下,把刚才四王说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不过刚才他一路上,想的却不是这件事,他想的是苏瓷,不,这么说也不对,他应该是在想刘盛,以及治好他那味奇药。
奇怪,照理刘盛是不可能活的,可偏偏现在他活了,并且成为胁迫刘应改口的重要把柄!
既然三府有意和谈,刘应将会改口这些大消息四王府这边肯定知道了的。
可问题是,出发之前,季元昊得到了很确切的消息,刘盛是身受重伤的,按照那伤的程度以及一路苟延残喘的奔波,刘盛不死也垂危了,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其实杨延宗清理扫尾得很干净,有关苏瓷手里那味新药的蛛丝马迹,除了当其时注射了却确保不会泄密的心腹以外,该解决的痕迹他已反复清扫过了。
季元昊也不知道。
但这人确实是个心思慎敏的能人,尤其,他是亲身经历过的乌川一行,很多事情就和他擦身而过,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刘盛的伤,但仅凭借这一点,他就猜到了——杨延宗手上要么有神医,要么有神药。
神医,他思忖片刻,否了,再厉害的医术也万变不离其宗,他不是没见识的人。
一一排除下来,那就剩下药了。
季元昊对这种药很心动,食指有节奏在桌上轻敲:“那苏棣真真养个好女儿。”
苏家三个女孩,他不知那擅医擅药是苏几姑娘,但他见过苏瓷,不做第二人选,苏棣那老儿可真真会养女儿,难怪没儿子都不稀罕。
他问任氏:“阿平回来了吗?他怎么说?”
任氏是季元昊生父家臣的女儿,是他的贤内助,两人出身平平也共同从艰难里走过来的,任氏温柔刚毅有丘壑,当初季元昊第一个内助就是任氏,所以外事并不瞒她,甚至有些事还会交给她去处理的。
季元昊对这药动了心,就使了心腹去打听苏杨二家详情,最重要的是有关这个苏二姑娘的。
“阿平接触了苏家庶出那姑娘,那姑娘倒是不敢接银票,可她姨娘转头就偷偷接住了。”
季元昊笑了一下。
他猜得没错,苏二就是苏瓷。
他对苏瓷这个人很感兴趣,对她手里的新药更是心潮澎湃。但其实要拢住一个女孩的心和她手里的东西,也很简单的,娶了她,不管人和物都归他了。
季元昊在自己的二房和弟媳妇之间权衡了一会,忽想起一事:“二郎呢?承檀何在,叫他过来。”
他忽想起,季承檀不是和苏家一个姑娘好上了吗?
季承檀以为自己保密做得很好,但其实季元昊一早就知道了,只是没理会而已,苏家不可能嫁女,根本就用不上他费心。
但此一时,彼一时了。
要是和季承檀好的就是苏二,那就直接顺利成章了!
季承檀目前在嵩山书院读书,他现在是举人功名,不过他年纪到了,也不用先生手把手教了,于是每天有一半时间都会留在府里自己读书。
季承檀很快就过来了,他眼圈有些发黑,猎场那天杨延宗走后苏瓷就将分手提上日程了,虽怕刺激季承檀过度没有明说分手,但话里话外也表示必须分开了,季承檀这段...时间心里乱哄哄的,精神比之前还不振,但他来前用冷水洗过脸又强打精神,看着还算凑合。
季元昊扫他一眼,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直接了当:“和你好的那个是苏几?”
季承檀心一震,大惊看向他哥,季元昊挑眉:“嗯?”
大哥神色不显但有一种隐约危险的感觉,这是大哥在处理外事常见的神态,而向来关怀备至的嫂嫂并没有对他嘘寒问暖,而是正襟危坐端坐在兄长身侧看着他。
季承檀虽有些天真,但却不是真蠢,他对他哥了解很深的,他心下一凛,苏瓷只怕是和他哥外头那些事纠缠上来了。
他大急,他哥手头上的外事何等厉害,动辄粉身碎骨腥风血雨,苏瓷一个小姑娘沾上岂有好的?
季承檀大惊大急之下,却生出了急智,心念电转之下,他勉力镇定,吞吞吐吐之下,最后还是吐口道:“是,是大姑娘。”
“这样啊?”
季元昊盯了季承檀一眼,季承檀绷住了,季元昊有些失望,但没说什么,挥手让他回去了,好好读书不许胡闹,他回头得空会检查。
“大哥,怎么了,是她怎么回事吗?!哥我……”
“无事,与苏大姑娘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