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宗说得一点不错,坤氏现如今确实没什么心思顾及他和季元昊,高度引起坤太后坤国舅注意力的另有其人,那就是虔王。
正确来说,是虔王和小皇帝。
小皇帝虽然从小没能养在父王膝下,但这对相貌相似的父子感情却是极好极好的,宫里虽然锦衣玉食,但实话说真不是个多好的地方,小赵王出生之后,小皇帝就常年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处境之中。
虽坤太后也待他甚好尽力温和,但无奈她不是亲生父母且性格强势关怀有余而亲近不足,所以每个月父母进宫探看就成了小小孩童心里最期盼的事情,尤其是父亲。
虔王是真心疼自己的孩子,当初续娶小坤氏乃圣旨赐婚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由不得他选择,后续局势走成这样,也早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撼动,他唯一能做就是带着长子多多去探望小儿子,给孩子温暖,给孩子关怀,给予他父爱,告诉他,他并不是一个人。
父子感情是极好极好的。
“母后母后,我,朕今天能和父王说话吗?”
这是坤太后在这几个月里最常听见的话。对于小皇帝而言,登基后最好最好的一件事情,就是他可以经常和父王见面了,而虔王也惦记他,几乎天天进宫和儿子小聚。
坤太后笑:“当然可以了,陛下去罢。”
小皇帝挣脱坤太后的手,难得没有学小大人样,蹦蹦跳跳雀跃地跑回上阳殿去了。
已经整饰一新看不见丝毫上一任主人痕迹的上阳殿,小皇帝虽不常住,但上阳殿暖阁却是他最喜爱的地方,这里不但是他做功课的地儿,还是他和父亲经常见面的地方。
“父王!我告诉你哦,今天我写完三十张大字了,还有昨天,我在御花园捉到一个虫,小茗子说是西瓜虫,西瓜虫是做什么的?……”
隔着两重珠帘,坤太后却并未离去,她站在原地,隔着帷幕的垂珠,她可以看见小皇帝亲昵地偎依在虔王怀里,双手圈着虔王脖子,而虔王蹲下,把小皇帝抱在膝上,微笑看着儿子喋喋不休:“玟儿真厉害!”
“西瓜虫吗?……”
父子俩温馨相拥,气氛融洽得有种水泼不入的感觉。
坤太后面无表情看了好一会儿,才无声离去。
虔王和小皇帝感情太好了!而小皇帝对虔王极其信任依赖,但坤太后心里,对此却是不那么乐见其成的。
小皇帝对她,对坤氏而言,都太过重要了!
坤太后其实最希望的就是小皇帝只亲近信赖自己,但显然,事实并没那么尽如人意。
而随着小皇帝表现和日常所见,这种无声的芥蒂其实在不断地加深。
就差一个引爆点了。
宫里怎么样,苏瓷就不知道了,她这会正忙着呢。
在昌邑温泉别庄玩了好几天之后,两口子兴尽回家,杨延宗这家伙就把他的私账一股脑都交给她管了。
他之前就想给过,苏瓷不干,拖拖拉拉大半年,这活儿最后还是归到她头上去了。
一项一项的私账,好多大得让苏瓷都触目惊心的数字,他哪来这么多的钱啊?!不过通阅完旧账之后,她就找到端倪了,杨延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固定的多笔记大额入帐,有的是有零头的,一问他,果然杨延宗轻描淡写道:“我手底下有几支商队。”
有跑国内的,但更多是跑北戎安南及西域等国的,跨国贸易,物以稀为贵,这个就不必说的。
可哪怕这么大的商号入帐,对比起庞大的支出还是不够,这里很值得一提就是,还有另外一部分每次入帐零头都是十分整齐的数字了,超大额,最大一笔竟高达百万,看得苏瓷胆战心惊,小小声:“你这是挖银矿了啊?”
杨延宗忍不住笑了,哈哈大笑,重重亲了她的唇一下,干脆利落告诉她:“对!你还记得刘应兄弟吗?”
苏瓷眨眨眼睛,杨延宗附在她耳边告诉她:“刘应兄弟还有一对私生子。”
刘应兄弟干的可是杀头的买卖,多少会有顾忌的,这对孩子,就是为防事发绝嗣留下的最后一点后路了。
刘应兄弟当初落在他手里直到转押回绥平,足有七八天的时间,对于杨延宗而言,是够了。
这刘应兄弟确实是个能人,两人发现的矿点其实并不止一处,除了商县那处大银矿,还在西南另外两地发现过矿床痕迹。只不过银矿采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个商县大矿已经够他们忙的了,于是另外两处就没动过。
苏瓷瞪大眼睛,她听得小心肝都颤了,半晌不敢说话,“……你胆子真大啊!”
为了一个商县大银矿,这前后多少事,死了多少人啊?尤其风暴中心的刘应兄弟,最后是被处以凌迟极刑的,万一……
杨延宗斜睨她一眼,末了,淡淡道:“什么都不干,也未必得个什么好下场。”
他早已过了少年热血的年岁。
不管干什么事,都少不了钱,没有资本,早晚会落得一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银子有了,端看你敢不敢动。
杨延宗就动了。
他柔声安慰她:“别怕,都不是什么大矿,挖得差不多了,明年就能封弃。”
他摸摸她的脸:“你放心,我定能护住你的。”断不会让这丫头跟着他挨刀子。
苏瓷还能怎么办,只好小心帮他把账目理顺理好了。
她翻看账册,这几年间,一笔接一笔的大额支出流向西南和西北,她也没问,反正他心里有数就行了。
她现在需要忙的,是赶紧把抚恤算好,将银子拨下去。
有时难怪杨延宗胆子大,到了他这份上,支出实在太多了,单单说一场逼宫,麾下部下折损的伤残的,这些抚恤和日后长久的生活补贴,都归他了,对比起这一项一项叠加的数字,坤太后坤国舅给的那些大多数不能变现的金银珍宝赏赐真心很不够看。
另外还有一本册子,就是当初阿康家里上过的那本报备册子,都是要么老迈伶仃,要么孤儿寡母,有的甚至小孩眼看直接沦落到亲戚家里被磨搓的,这些都是需要尽力去安排,帮着立起生计,把日子过下去。
难怪杨延宗的亲兵对他忠诚度这么高,都是有原因的。
这些就不说了,说回苏瓷手上的活儿,尤其是最后两项,但凡她核算错了一项,或安排上有所欠缺考量记,对底下人影就是巨大,所以她每一行都万分小心仔细斟酌,要求是没有错漏。
她挑灯夜战,杨延宗就不干了,他回家够晚了,她居然忙得比他还晚?
在第三天推门进屋她没有反应,只顾埋头聚精会神,他直接过去把账册抽了,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的懵然抬头看他的苏瓷打横抱起,他恼道:“给你这个可不是让你熬油点蜡的!”
他转头吩咐阿正,规定了,“每天只许她白天干,每天干三四个时辰,再不许多!你们盯着。”
“可抚恤还等着呢?”
他恼:“底下人干什么吃的,他们会看着办,不差这几天功夫!”
杨延宗瞪了她一眼,苏瓷只好举起双手投降了,“行,行,都听你的。”
杨延宗这才满意了,两人搂着,翻滚进被窝,嬉闹亲热了一会儿,苏瓷圈着他的脖子说:“你吃饭了吗?”
“吃了,在营里吃的。”
自从前些天那事,杨延宗就自动自觉形成了报备的习惯,就怕苏瓷误会他。
他用力亲了她一下,问:“那你呢,今天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
他卸了发冠,披散长发,在被窝里嬉闹乌发有些凌乱,一双眼线浓长的凌厉眼眸显得幽黑明亮,在她胸口亲了一下,抬头问道。
苏瓷:“……”
杨延宗十分着紧这个问题,几乎每隔两天就问一下进度。
不知道还以为在搞工程呢。
真让人压力山大。
她只好“嗯嗯嗯”胡乱点头糊弄过去了,赶紧搂着他的脖子亲回去,把他的嘴给堵住。
杨延宗果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他喘了一声,像含着蜜糖一样舍不得松开,仰头和她唇舌交缠一会儿,就迫不及待反压回去!
很快帐内就响起了剧急的呼吸和喘气声。
就在苏瓷忙碌着账册事情的时候,虔王与坤氏的矛盾悄然到达了顶峰。
事件的起因,是因为要给小皇帝挑选太傅。
小皇帝今年才九岁,还是虚岁,教育问题的重要性不言自喻,于是在老皇帝入葬封陵之后,这挑选帝师的工作就提上了日程。
最后,坤太后和坤国舅给老皇帝挑选了内阁阁臣陈文儒,文渊阁大学士吕世平,文华阁大学士张广英,中极大学士奉思信、贾文东,还有内阁次辅坤国舅本人,以及一众侍讲侍读的的庶吉士、学士等。
阵容不可谓不豪华,学识不可谓不渊博,只可惜这些人却有一个特点,就是一般都是年纪大的,立场中庸,而且多是寒门出身,没什么世家背景的。
小皇帝要读书,他重点是读书吗?
当然不是,他今日读的书学的道理,都是为了他日亲政做准备的,为了御极四海,为了坐朝理政。
他重点不是读书,而是在读书中学会帝皇之术。
显然,这群中庸寒门是不行的,一来,他们不会敢顶着坤氏的虎视教会小皇帝独立坐朝的本事,另外他们会不会也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