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陆回对这门亲事持的态度也算是平淡,他尊重儿子的意愿,且顾静淞本身就是高门大户之女,他们陆家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实在是高攀了。
陆回极少与顾静淞碰面,便是见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不多说什么。
可他对待顾静淞却也是极好的,陆家统共三个儿子,翠娥与前夫所生的一个,收养的康哥儿,以及翠娥与陆回一起生的一个,但三个儿媳妇里,只有顾静淞得到了最大的优待。
有时候顾静淞与陆康之间稍微闹一些矛盾,其实也是夫妻间难免的,陆回知道之后都立即把陆康叫到自己跟前训斥。
“一个大男人,何必去跟一个女孩儿家计较?”
若是顾静淞瘦了,陆回当着她面不会说什么,但私下又把陆康叫到自己跟前:“我瞧你媳妇似乎瘦了不少,你们在外头住着,合该你照顾好自个儿媳妇,若是照顾不好便多请几个厨子,大男子连自己的媳妇都养不好的么?”
或者顾静淞偶然风寒咳嗽几声,陆回又把陆康叫到自己跟前:“怎的淞姐儿病了,你倒是没病?怎么回事?”
数次之后,陆康目瞪口呆,叫苦不迭,也只能认栽,老老实实地听父亲教训。
陆家其他儿媳瞧见了,都以为陆家家风如此,若是与丈夫有了龃龉也哭到陆回跟前。
陆回听闻之后倒是也管,但却是把其他两个儿子叫到自己跟前痛斥一顿!
“自己夫妻之间的事情,自己解决好,闹到我跟前算怎么回事?我一个老头子这么有空替你们解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再闹干脆和离算了!”
那俩儿子缩着脖子,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陆回的双标全家几乎都知道,但没人说破,只是论到这其中缘由,大伙儿只能猜测,兴许是因为老大媳妇家世高,所以老爷子格外地看重。
但翠娥是知道的,她一向也很难过,但是每每想到兰娘那样貌美的脸庞,聪慧的心智,善良的品性,无论哪一点她的确都自愧不如。
自己与陆回本身就结识于患难,若说感情,他们之间也有,但兴许只是亲情。
她经历过两次婚姻,第一次成亲的时候她也曾经很爱她的夫君,只是后来亲眼看着夫君去世,痛彻心扉,到后来很久才慢慢地放下。
而她对陆回的感情,有敬仰,有感激,自然也有欣赏与喜欢。
但若是把陆回与她第一个夫君相比,她分不出高低,那是不同时期遇上的人,都很好,也都给过她幸福与遗憾。
翠娥年轻时候受苦,中年时候身体倒是也壮实,但老年的时候许多病症却都显示出来。
纵然陆家是医药世家,也无法阻拦的了她离世的脚步。
翠娥是在五十三岁的时候去世的,临去之前全家围在她床边都十分心疼。
甚至兰娘与顾亭匀也来了,二人都很伤感,安慰一番这才离开。
他们一走,翠娥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三个儿子都红了眼,跪在床边哭,而陆回坐在床畔握住翠娥的手。
“翠娥,再坚持坚持,我再给你用药。”
可翠娥却笑道:“孩子他爹,你是个大夫,可也不是神仙,救不了我的。我这一生也算是足够了。最初嫁给阿莽,是想与他过上一辈子的,可后来他提前走了,我又遇着您,若非是您,我大概也早死在了西北。我想去找阿莽,看看他如今过得如何。孩子他爹,你要照顾孩子们……”
她这一番话,让几个孩子都有些诧异!
这话不是明摆着告诉爹爹,娘她喜欢的还是从前的丈夫吗?!
可爹爹似乎并没有在意,他握住翠娥的手,给她擦泪:“翠娥,是我要谢谢你……”
女人苍老疲惫的面庞上一丝笑,眼睛里都是酸涩的泪。
她一直在告诉自己,她死之后,就去找阿莽了,当初她也是极其深爱阿莽的,可方才说出那些话时陆回眼睛里的平静刺痛了她。
大约她心里是爱阿莽的,可她更爱陆回。
而陆回心里有她,但却更爱另一个人。
翠娥走后,整个陆家都陷入悲伤。
那个始终忙忙碌碌不停歇的人,忽然消失了,所有人都不习惯,而变化最大的就是陆回。
他瞬间苍老了许多,生活也开始不规律,不是咳嗽就是起烧,眼看着步入一种异常衰老的状态,孩子们也都急了起来。
因为母亲才走,所以父亲也走,大家自然接受不了,便想尽办法希望让陆回打起精神生活。
老二夫妻又生了孩子,把孩子往陆回跟前带,那孩子的确可爱,陆回勉强逗了逗,却又疲惫地喘了起来,吓得孩子们赶紧让他休息。
老三夫妻想了又想,去外面买了好玩的蛐蛐,请了戏班子,评书人等等,可都没用,陆回嫌弃吵,每次都拧着眉头闭着眼。
最终,倒是老大媳妇淞姐儿无意中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去买了一只猫,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猫是最乖绝可爱的动物,很适合陪伴孤独的人。
那猫最初只是被放在了陆回的院子里,倒是也无声无息的,可后来混得熟悉了,胆子也大了,有一次溜到陆回的屋子里,就站在门口与陆回对视。
陆回这段时日都不好过。
自打翠娥走后,他便觉得整个人都成了一堆死灰。
他有时候会想起来许多年前的那些黑暗岁月,也会想起来遇到兰娘之后的生活,而后又想到被流放西北的日子,与翠娥在一起的生活。
从前混乱不可分割的感情,到了这把年纪却清晰了起来。
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他对翠娥是有诸多亏欠的。
有时候他安慰自己,翠娥好歹底下还有那个叫阿莽的男子,等他百年之后,他去找谁呢?
这世上没有陪他的人,地下也没有等他的人。
直到那一日,瞧见那只猫,温柔可爱,通身雪白,见到他还眨眨眼,那眼睛湿润清澈,当真是漂亮极了。
陆回与猫对视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