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意站起身,脸上还带着温和笑意,看向赵辉问:“赵叔,你们怎么过来了?”
赵辉低着头,小声解释起来。
赵晴晴的外婆家就在龙潭市下面一个叫屯普的镇里,前几天老人不小心摔了一跤进了医院,还以为要不好了,赵辉和妻子赶紧带着女儿过来,怕赶不上老人最后一面。万幸经过抢救老人脱离了危险,现在情况也稳定了。赵晴晴还没放寒假,赵辉要把她先送回学校,便趁着走前过来看看李书意。
李书意听完,意外道:“赵叔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辉不敢看他,眼神躲闪:“以前那位白先生来找我问你的消息时,给过我他的电话。这一年来,我联系不上你,问他才知道,你生病了,手术后就一直没醒。”他说完,大概也觉得现在才上门来表示关心的自己有些虚伪可耻,苦笑道,“我早就该来的。但是这么多年,我是如何,如何对你的……我也没有脸面来看你。”
他见李书意不出声,更忐忑地握紧了茶杯:“我一直跟那位白先生联系着,前段时间听说你已经都好了。我还是,还是想亲自来看一眼……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李书意一直沉默着听他说话,再开口时,笑得却很勉强了:“赵叔你说错了……”他敛了笑,声音沙哑,“是我没有脸面见你。”
赵辉愣住,抬起头来看他,许久却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有好好看过李书意的样子。记忆中明明还是个脾气不太好,喜欢独来独往,但又极其聪明有主见的少年,还是那个在机场跟他们道别后,留下一个瘦削背影的少年,什么时候就长成了一个比他还高,处事间进退有度的成熟男人了呢。
他一点也不像李家人。不像他父亲那样憨厚木讷,也不像他姑姑那样乐观开朗。虽然他在面对自己时已经努力收敛了,但赵辉还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某种气息——是被世事淬炼之后,沾染过血腥的人才有的杀伐决断。
当初他们一个好好的家庭分崩离析,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他被吓得屁滚尿流,把所有责任罪过都抛出去,安慰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心安理得当了逃兵认了命。徒留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李书意,背着三条人命,去对抗一个能把他碾碎的庞然大物。
所以后来赵辉才不愿见他。他只要一看到这样的李书意,就会忍不住想,他后来都经历过什么,才从一个任性稚嫩的少年变成了一把刺人的利刃。而同一时间的自己,有了新的爱人,新的家庭,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会想起在金海城,还有一个孤孤单单的李书意。
赵辉眼睛红了,越想越是愧疚难受。可该说的话,一年多以前已经对李书意说过了,若是时时刻刻把歉疚挂在嘴上,倒像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求的心安。
赵辉喝了一口茶,借着茶杯上的蒸腾热气眨掉眼角的湿意,平复心情后,放下茶杯站起来道:“我以前还跟文英说,她和大哥太惯着你了,对你不好。”他笑了笑,“结果把她惹生气了,跟我说,‘我家书意哪里都好,以后比谁都能干,比谁都有出息’。”
文英……李文英。
李书意有多久,都没有再听到别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一下便愣在原地。
“看来还是你姑姑最了解你。”赵辉握了下手,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拍了拍李书意的手臂,脸上是一般家庭里长辈看着后辈长大后欣慰的样子。
他把赵晴晴牵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和晴晴也还要去车站。”
李书意像是才找回了神智,有些着急地去拿外套:“我送,我送你们。”
赵辉已经走到门口了,外面冷,怕李书意追出来着凉,急匆匆开了门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来的时候,还是那位白先生送我们来的,不好麻烦你们了。”他大概以为白敬和李书意关系很好,接受了人家的好意,就等同是接受李书意的了。
谁知等他拉开了门,就看到长廊上站了两个人,白敬和左铭远。
左铭远等人等得百无聊赖,一看到赵辉便露出个亲切的笑来:“赵先生,车在楼下,我送你们去车站。”
赵辉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两次,可左铭远最是个会看人下菜碟的,又是地方偏僻不好找车又是天气冷了小孩不经冻,赵辉犹豫间,跟着走到门边的李书意接了话:“赵叔,你让他送你吧。这么远我也不放心。”
他一出声,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拉扯的白敬一下就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身上……便移不开了。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衣,衣摆塞进笔直的西装裤里,勾勒出一条细窄的腰线。以前坐在轮椅上,他只能仰头看人,觉得费劲也不喜欢低人一等,通常脸上就没什么表情,也懒得跟人交流。现在他好了,不再穿着病服,也不比白敬矮多少,说话时的样子……是以前那个李书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