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余七郎拎着麻绳出现在众人身边时,小厮立即问:“老板,要怎么搞?”
余七郎低下头,冷冷看向愤怒看着他的安逸致。
“凶徒会伤人,为防他伤害茶客,还是把他绑起来为上。”
小厮们一拥而上:“好嘞。”
其实一开始,小厮和茶娘子没有上前阻拦劝架,最主要是因安逸致说了自己的身份。
他直接了当就说自己是李丽颜的前夫,现在回来求和,想要再续前缘。
这种情况下,旁人自然不愿意掺和别人家务事。
只不过后来安逸致越来越过分,破口大骂在先,婉转求和在后,事情越说越乱,这时候围观百姓也多起来,小厮们便只得去维护秩序,生怕他们把店铺弄乱,回来老板要“生气”。
谁都没想到安逸致会动手。
几个小厮都有些不好意思,为了弥补刚才的迟钝,他们现在狠狠把安逸致绑起来,不叫他动弹。
人绑好,巡警也到了。
这一片的巡警什长显然同余七郎相熟,老远便打招呼,余七郎上前,那张冷冰冰的苍白面容一下子便生动起来。
沈怜雪跟沈如意就看他跟变脸一样,同那巡警什长说了好半天话,然后巡警什长就命手下把安逸致拎走了。
就是拎着绳子,把他带走了。
沈怜雪跟沈如意目瞪口呆。
沈如意甚至问李丽颜:“余老板不是不爱说话?他好厉害哦!”
她们来这里寻李丽颜好几次,余七郎都不带搭理人的,只坐柜台后面研茶,要么就在分门别类配比茶饼,他最多就是跟老客说上几句,也是高深莫测探讨茶叶。
今日一见,实在让人大吃一惊。
李丽颜现如今已经平复心绪,她遥遥看着余七郎,看他熟人地同巡警攀谈,便对沈如意解释:“老板只是不爱说废话,但有用的话,他一句都不会少说。”
沈如意有点没听懂,沈怜雪却道:“倒是个能人。”
年纪轻轻就开了这么大的茶楼,来往客人不知凡几,他的茶叶好,茶汤又香又浓,茶楼里的杂戏侏儒也很有本事,甚至最近还请了唱词先生,每到下午便坐在铺子中讲戏。
如此一来,生意便更好。
余七郎看似木讷,却是这条街上最会做生意的老板,也是人情世故最厉害的老板。
李丽颜看着这间热闹的茶坊,看着熟悉的茶娘子们,看着一罐罐古朴典雅的茶叶,看着茶炉上咕嘟冒泡的茶壶。
眼眸里的不舍清晰可见。
余七郎料理好了安逸致,转身回了铺子。
他这会儿终于正经看向沈怜雪,对母女两个遥遥一拜:“多谢二位出手相助,余某感激不尽。”
沈怜雪忙起身:“我同丽姐是街坊,应当的。”
沈如意咧嘴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应该的。”
余七郎淡淡一笑,却没再多言。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应当不应当,明明是比李丽颜还要矮小娇弱的女子,明明只是个还没人腰高的小姑娘,却愿意挡在她身边,直面暴戾的凶徒。
余七郎面容其实并不突出,他长得颇为清淡,整个人便如同他茶铺里卖的雀舌,清雅至极。
若不仔细去看,去品,便会错过他身上的雅致。
但他这一笑,却仿若春日花开,多了几分明媚春光。
也到底是个二十几许的年轻人,身上依旧有着蓬勃朝气。
余七郎刚想安慰一句李丽颜,让她家去休息两日,过几日再来上工时,便看到李丽颜站起身来。
她规规矩矩站在那,十分恭敬冲余七郎弯腰行礼。
“余老板,这一年多谢您照顾,丽娘在此处上工受益匪浅,感激不尽。”
“今日给铺子惹了这么多祸事,我难辞其咎,应当引咎辞职,不再给铺子惹事。”
余七郎那双一向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
李丽颜是个非常果断的人,在短暂的考虑之后,她立即便决定辞职。
一是因安逸致已经知道了此处,二是因为她确实不想再继续做茶娘子。
茶娘子虽然赚钱,但太过辛苦,她为了多赚银钱,日日不得歇,背篓整日里背在身上,一边肩膀疼了就换另一边,一年半载下来,两肩皆是疼痛难忍,实在难以维系。
过去那一年时光里,每当她半夜疼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总会想,咬咬牙就过去了。
她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拼命想要活出个人样来,然而事与愿违,那些人依旧纠缠她不放。
他们就如同噩梦中的幢幢鬼影,纠缠在她的身边,潜伏在她的阴影中。
似乎永远也无法割舍开。
但她并不怕,她只是厌恶了。
李丽颜厌恶安逸致的贬低,他说自己能在余七郎茶坊好好干活,无非是靠着老板施舍。
说来说去,他们总觉得她不靠着男人就活不下去。
偏见和压迫就悬在她头上,让她无处躲藏。
李丽颜看余七郎在惊讶之后,逐渐沉下脸来,她心中微微有些酸涩,最终却还是同余七郎行礼。
“老板,这一年,多谢你照顾,”李丽颜道,“但茶娘子的差事太过辛苦,我无法再继续支撑下去,今日又闹出这样的祸端,我思来想去,只有另谋去处。”
“但我还是想要诚心底感谢你,余七郎茶坊很好,我很喜欢这里,心里也是不舍的。”
她说得真情实感,眼眸里都是真诚和不舍。
余七郎才安静凝视她片刻之后,终于挪开了目光:“也罢,那便祝你前程似锦。”
李丽颜再度冲他行福礼,不知怎的,身上大石一松,心中那些酸涩和压抑,竟都消散开来。
她偏过头来,想要去看一看外面的天空,却看到沈怜雪的侧脸。
沈怜雪安静看着她,那双如春花一般的桃花眼中,没有任何怜悯、鄙夷和嘲弄,她仿佛只是看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平静、温柔、满怀鼓励。
而沈如意,则是咧嘴笑得一脸稚气。
李丽颜倏然一笑。
“哈哈,”她拍了拍沈怜雪的肩膀,又捏了一把沈如意的脸蛋,“晚上家去,我请你们娘俩吃酒。”
沈怜雪见她心绪平和,似乎并不为安逸致的挑事而心神不宁,便也就放下心来。
她牵起女儿的手,领着她同李丽颜和余七郎等人道别,然后便回了家去。
既要吃酒,她怎么也要露一手。
此时在余七郎茶坊边上的青松茶坊中,一个身穿银鼠毛牡丹锦缎褙子的老夫人正在二楼雅室往外探看。
待到沈怜雪同女儿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问对面青色袄裙的妇人:“是不是那天那个小囡囡?叫团团的,没想到这里能碰到她们。”
李思静点头:“是,就是她,那领着她的应当就是她母亲。”
那日从刘二娘家回去,赵令妧不知怎么的,对那小囡囡是分外想念。
她就喜欢那样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而沈如意的身世又如此可怜,心中便多了几分怜惜。
她甚至还让李思静暗中查访,想知道沈如意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