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昉坚持不走,赵衸又不能直接抢人,厨房之中气氛越发僵硬,几人就站在火光之中,无一人退让。
就在这时,炉灶上的铁锅内,发出咕嘟嘟的声响。
浓郁的红烧鸡块的肉香味从铁锅中钻出来,钻入每一个人的鼻尖。
然而他们仿佛都感受不到自己的饥饿,只有赵衸,却被这香味唤醒,告诉他府中还有家宴。
赵衸最后的耐心彻底消失了:“裴宰执,既然你不肯让,休怪本王无情。”
随着他的话,他右手抓,一直挂在他腰间的长剑就被他一把拽出,长剑出鞘。
那长剑带着宝剑锋芒,寒光闪动,直奔裴明昉照面而去。
靖王殿下如何跋扈,满汴京无人不知,他如今就连当朝宰执都敢动手,足见其嚣张。
然而裴明昉却根本不躲,他就定定站在那,目光炯炯看向他:“你敢伤我?”
赵衸目光冷硬,他手中长剑在火光中划过一道弧光,最终只落在裴明昉身边的门框上。
咚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童音突然响起:“兰婶婶,你醒了。”
这道声音犹如天籁,只你醒了三个字,就把赵衸身上的血腥气全部打散。
赵衸收回长剑,迅速转身望去。
只见霍茵茵半靠在沈怜雪的肩膀上,沈如意站在她身后,扶着她的后背。
霍茵茵那双眸子微张,却已然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如今在她眼眸里,只有茫然和灰败。
赵衸却并未心软。
他一步步上前,声音一如既往地寒冷。
“霍茵茵,你闹够了没有。”
霍茵茵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她被沈如意温热的小手轻轻一扶,却神奇地不再颤抖。
混乱的记忆在脑海里不断碰撞,从前、现在不停盘旋,令她承受不住昏厥过去。
在她迷蒙的梦境里,她一会儿是霍茵茵,一会儿是兰娘,一个金枝玉叶,锦衣华服,一个平凡勤劳,粗布麻衣。
她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但外界纷扰的声音,那些旧日的记忆,终究把她拉回现实中。
赵衸的嗓音就如同选在她四肢上的线,吊着她,牵着她,拉扯着她不停往前走。
她以前反抗不了,以后,似乎也无法反抗。
他找到她了。
他永远能找到她。
霍茵茵抬起眼眸,用那双漂亮的漆黑眸子看向赵衸,泪水无声无息从他眼中滑落。
“我跟你回去,你别动她们。”
她如此说着,泪水如同奔涌而来的河流,击溃了她心里的河堤。
“我不闹了,我听话。”她喃喃自语。
————
霍茵茵最终还是跟着赵衸走了。
她走得很果断,没有回头,没有同沈怜雪她们道别。
因为霍茵茵肯离开,赵衸也不再执着,他甚至不再理会裴明昉,当着他的面,大摇大摆把人带走了。
待到靖王殿下连同他的亲卫都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沈如意才突然开口:“兰婶婶为什么要跟他走?”
孩童不解的疑问,问得人回不过神。
沈怜雪低下头,她看着女儿,却不知要如何解释。
裴明昉却上前两步,弯腰把沈如意抱了起来。
他道:“因为霍娘子心里很明白,她如果不跟靖王走,今日之事很难善了,而且,她也并无别的去处,她已经被赵衸寻到行踪,无论如何也逃不走。”
但沈如意其实还是听不太懂。
她上辈子活到十二岁,大多数时候都是跟随师父游山玩水,师父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认为她是小孩子,很少教授他大人才应该知道的事。
所以这些人情世故,这些大人们之间的拉扯纠缠,沈如意是看不太懂的。
但她却偏心。
她喜欢兰婶婶,兰婶婶又疼她,所以她就偏心兰婶婶,不希望她被坏人欺负。
“可是,可是坏人好坏啊,那个王爷一看就是坏人,”沈如意仰着头看裴明昉,“他欺负兰婶婶,把兰婶婶吓哭了,他还会继续欺负兰婶婶的。”
“为什么要让坏人得逞呢?”
这个问题,就连沈怜雪都回答不上来。
她突然意识到,很多时候,都是女儿在支撑她的生活。
团团会跟她讨论要做什么吃食,要开什么样的铺子,她甚至会给沈怜雪意见,她才是沈怜雪的主心骨。
女儿太聪明,太通透,也太坚强。
有时候沈怜雪都会忘记,她不过也是七岁的小囡囡。
她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然地同裴明昉问出这些深奥的问题。
但裴明昉却并不厌烦,他很有耐心地接住了沈如意的问题。
“团团,你觉得霍娘子跟随靖王回府,就是让他得逞了吗?”裴明昉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她的人确实是回去了,除了靖王府,她也无处可去,但她的心呢?”
裴明昉安抚沈如意:“她的心,或许已经留在了这里。”
沈如意眨了眨眼睛,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
“阿叔,你是说即使兰婶婶跟坏人走了,坏人也没有得到全部的她。”
“可是兰婶婶也不开心啊,”沈如意声音里有着沮丧,“兰婶婶刚刚还在跟我说,以后想做铺子里的厨师,她也想当厨娘。”
或许曾经的霍茵茵并没有这么遥远的梦想,她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梦想是什么,沈如意看过的那些章节,都是她与靖王的初相识。
这本书的剧情沈如意好多都看不懂,但她却知道,在她看的那些段落里,霍茵茵过得并不愉快。
因为赵衸的出现,她平安顺遂的人生被彻底改变。
裴明昉听出了小姑娘的难过,他轻轻地,几乎不用任何力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难受的心灵。
“她有了梦想,不是一件好事吗?”裴明昉道,“如果以前的她什么都不求,她就可以接受旧日的生活,现在的她既然有所求,既然已经有过自由日子,她就不可能还会愿意过回从前。”
裴明昉安慰她:“凡事都不要急,咱们且看,笑到最后的究竟是谁。”
沈如意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了。
她也回忆起曾经的过去,她跟母亲的前世,她跟母亲的过往。
“团团,世间本就没有一蹴而就的事,”裴明昉道,“所以才会有柳暗花明,会有山穷水复,会有苦尽甘来。”
“花总会开,苦也终会甜。”
沈如意眨了眨眼睛,裴明昉这些话似乎是在对沈如意说,可听进心里的,还有沈怜雪和李丽颜。
沈如意回过头,她看向母亲,也看向李丽颜,咧开嘴笑了:“好,那我等着兰婶婶回来。”
见把小姑娘安抚住,裴明昉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他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小囡囡太聪明,他甚至都不敢糊弄她,只能竭尽所能同她解释清楚。
比在政事堂跟那些宰执们辩论还累。
裴明昉把沈如意放回地上,抬头看向沈怜雪:“沈娘子,我此番过来是受人所托,要给团团送上一份新年贺礼。”
沈怜雪有些惊讶,她忙搬来椅子,请了裴明昉坐,又同李丽颜过去把厨房门抬起来,重新架在门框上。
待几人都在炉火边坐定,裴明昉才重新拿起那个包袱。
“团团,”裴明昉对沈如意道,“之前你给一个老夫人帮忙,给她寻到了丢失的荷包,对不对。”
沈如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