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意拍了拍他的手,非常认真地开了口。
“爹爹,其实你想差了。”
裴明昉低下头,看向女儿。
沈如意对他道:“小时候我跟娘亲在沈家,日子过的很难,沈家的人总是骂我是野种,说我生来没有爹,可是他们错了呀。”
“团团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娘亲,她给了团团双倍的爱,团团所拥有的比那些父母双全的人还要多,团团为什么要去在乎到底有没有爹?为何要去埋怨什么都不知道的你?”
“团团又不是小笨蛋,看不清爹爹的人品,”沈如意坚定说,“团团知道,爹爹是好人,这就足够了。”
因为知道他是好人,所以他跟母亲一样是受害者,既然都是被人所害,就不能去怨恨他,这是小闺女单纯而直接的想法。
她认真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好,有母亲双倍的爱,所以她没有奢求过别人对她的拯救,甚至不需要父亲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裴明昉认真听着女儿的话,比在早朝时听官家御言都要认真,生怕错过一句话,生怕忘记一个字。
裴明昉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团团,爹爹真心感谢你。”裴明昉道。
沈如意大咧咧挥手:“不用谢?”
说完,沈如意咯咯笑了。
她一边笑一边说:“爹爹,过去都已经过去啦,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要再想了,咱们要往前看,对不对?”
“现在爹爹知道团团是女儿,团团也知道你是父亲,那咱们就好好相处,争取做到父慈子孝?”
裴明昉:“……”
裴明昉怎么也想不到,这丫头能鬼灵精到这地步。
但她的豁达和乐观,确实是他这个大人都望尘莫及的。
“好,咱们努努力,争取成为汴京最父慈子孝的父女。”
沈如意伸出手,在他手掌上轻轻回击。
“一言为定。”
待得裴明昉又恢复平日的面貌,不再那么苦大仇深,沈如意才冲他吐吐舌头:“你们这些大人,真的心事太重了,有话直说就是了,怕什么呀,还把自己搞的那么难过。”
“好累的,团团不喜欢,”沈如意从她膝盖上蹦下来,“爹爹,以后有话就直说,好吗?”
父慈子孝第一天,女儿就严肃教育起爹来了。
裴明昉由阴转晴,这一次是真的笑了出来,细碎的光影似乎这时才慢慢侵入书房,落在紫檀书桌上。
裴明昉清隽如远山的眉眼,在这般细碎的光影里,一点一点散出期待和满足来。
那是裴宰执身上从来没有过的,对幸福的期望,对未来的期盼。
裴明昉看着自顾自爬到罗汉床上的小女儿,眉眼之间尽是笑意。
“爹爹受教了,”裴明昉道,“团团说的对。”
过了女儿这一关,裴明昉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他重新开始处理折子,待得一个时辰之后,他让裴安去厨房看了看,见沈怜雪已经差不多忙完,才让裴安把沈怜雪请来书房。
在沈怜雪过来的路上,裴明昉问沈如意:“一会儿我要同你母亲坦白,你要继续听吗?”
虽然并非寻常父母,也并不是一起养育女儿,但无论是裴明昉还是沈怜雪都有一个旁的父母没有的优点。
他们都很尊重沈如意。
他们不会肆意享受父母的权利,骄傲自大地认为有些事情小孩子听不懂,不能听,他们会很郑重问沈如意的意见,问她想不想听,愿不愿意听。
裴明昉这个新手父亲,竟无师自通,直接同沈怜雪一般,万事以女儿的意见为先。
沈如意仰起头,她放下手里的九连环,认真思索一番:“这样吧,团团先去外面等?你们要是吵起来,我再来救场?”
裴明昉:“……”
裴明昉:“团团,我不会同你母亲争执的,此事是我的过错。”
沈如意怪模怪样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不许再哭鼻子了哦。”
她捏着九连环,从罗汉床上蹦下来,过来要了一口蜂蜜水喝,就自己溜达着出了书房。
待到沈怜雪被裴安请进清风苑时,裴明昉是在二楼的雅室里等她的。
裴明昉手里拿着茶筅,正一下一下打着茶。
他听到脚步声,忙把茶筅放到碗中,起身冲沈怜雪遥遥一拜:“沈娘子,日安。”
沈怜雪没有看到女儿,一来清风苑等她的却是裴明昉,不由有些惊讶:“裴大人,日安,团团呢?”
裴明昉请沈怜雪先落座,然后才道:“沈娘子,是我请你来的,因这两日有些意外,我查到一些陈年旧事。”
沈怜雪脸上温柔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她抿了抿嘴唇,那张同沈如意如出一辙的澄澈眸子,平静地看向了裴明昉。
“裴大人,不知道你要说的是哪一年的事,与我有关,还是与……团团有关?”
她同女儿一样敏锐。
裴明昉先是落了座,然后挺直腰背,端正地看向她。
“沈娘子,”裴明昉眼眸好不躲闪,“我要说的是八年前的事,那是景祐十年腊月十一,是那一年里最寒冷的一日,那件事同你,同团团都有关,也……同我有关。”
裴明昉说话干脆而清晰,他一字一顿,把心中早就反复斟酌过无数次的话,缓缓倾之于口。
沈怜雪的呼吸都停了。
她只觉得心跳加快,扑通扑通,几乎要震碎她的耳朵。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耳鸣,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然而下一刻,她听到裴明昉低沉的嗓音:“那一日,同样被关在元宝斋后院厢房的人,是我。”
沈怜雪的脸上,这一瞬间是空茫的,什么都没有。
她只觉得脑子里也空了,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无法去思考。
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听懂裴明昉的话。
什么叫同样在厢房里的人是他?
什么叫同他们三个都有关的事?
沈怜雪几乎都来不及思考,她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裴明昉心中的苦涩重新翻涌上来,但他再也不会犹豫不决,不会想要就此了结。
团团的开朗和贴心,拯救了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起身,冲沈怜雪一躬到底,声音诚恳而有力:“沈娘子,当年让你遭受侮辱,以至之后八年生活艰难的罪魁祸首是我。”
“我不为自己辩驳,不找任何借口,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此前过错,皆由我一人承担,无论沈娘子有何要求,我绝不逃避。”
“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昂,修修改改一整天,还是决定就这么写了。
我觉得没必要隐瞒,也没必要留着过年,知道了,就坦白,这才是文人君子一贯的行事风格。
圣诞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