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唉,我们从过来到现在,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过去,你们就说这样的话?”
“很没有信义啊,沈老板。”
他道:“哦,我也听说了你们家的故事,不如这样,我和我的兄弟们都进去,一起在你家里等,你看如何?”
“若是你不认,亦或者那份信契找不着了,也好说的,”他很和善地说,“我们可以自己在你家清算,直到把所有的借款都清算清楚为之。”
沈六被他的气势震慑,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迷迷糊糊把这群穷凶极恶的人放进了自己家中。
然而沈家这么多人,却无人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柳四娘若真的同这家借了四千两银子,那解出来的银子又在哪里?
不过,毕竟他们并未真正参与沈家香水行的营生,确实也无从得知这四千两银子的用处,如此忽视过去,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引狼入室,让这么多壮汉进入沈家,就是他们的错误了。
也不过两刻工夫,沈六跟一众沈家人确实在柳四娘的书房里翻到了另一份信契。
信契明明白白,是以沈家香水行的名义同胡家借钱,总计为四千两。
看到这份信契,沈家所有人的心都坠入深渊。
他们以为的花团锦簇,以为的蒸蒸日上,以为的飞黄腾达都是笑话。
转眼之间,沈家就背上了巨债。
但沈家哪里有那么多银子来还?即便一月二百八十两的本金月息,他们似乎也拿不出来。
账面上的银钱连一百两都无。
钱都去了哪里?柳四娘这个贱人又贪了多少?
沈家的旁支咬牙切齿,原来他们围绕在柳四娘身边,吹捧她,奉承她,把她当成能生金蛋的当家主母,却未曾想,她才是败家的祸根。
沈家众人都傻了,一个个呆坐在书房里,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行事。
外面的前堂内,上门要账的管事自然不会等他们那么久。
两刻一过,他就是直接带人重进后宅,挨门挨户闯入搜刮。
此刻的主院正房里,沈文礼已经高烧不退,他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口里干得几乎要冒火。
他已经几日水米未进,那个原来伺候他的小厮不知道去了哪里,根本就没人管他。
他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那些脏污布满床铺,自己就躺在发烂发臭的床铺上,苟延残喘年最后一口气。
他都熬了这么多年,他不想死。
沈文礼努力张大嘴,使劲喘着气,钻入鼻尖的只有他自己身上挥散不去的臭气,令人几乎作恶。
待到今日,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死去。
他甚至连气都要喘不出来了。
沈文礼硬生生熬了三天,终于,他熬不下去了。
活着有什么好?
不过跟个废人一样,被柳四娘像狗一样养着,心情好时过来看看他的惨状,让她可以更高兴。
真没意思啊。
沈文礼缓缓合上双眼,人人都说临死之前,每个人都能回忆起过往最在乎的事。
一生如同走马灯,在浑浊的眼前一一浮现。
但没有。
沈文礼濒死之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回忆不上,一生里做了那么多事,却没有一件会浮现在他眼前。
哪里有什么走马灯?
沈文礼闭上眼眸,气息逐渐衰弱,瘦弱的胸膛也不再起伏。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踢踢踏踏,乱成一团。
沈文礼猛地睁大双眼,那种不想死的劲头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令他身上涌起最后的力气。
那是濒死挣扎,也是回光返照,总之,沈文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往床边挪了一下。
一下,两下,他赤红着双眼,用尽浑身力气,终于挪动到了床边。
就要成功了,他马上就能喊来人。
他死不了了。
沈文礼满心激动,他高兴地又挪了一下,在他想要张嘴喊人的时候,突然失去了控制。
他半边身子已经挂在床边,这一个激灵便整个人栽倒而出,如同案板上的鱼,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一扭,一晃。
只听噗通一声,他一头栽倒在地上,脖颈处发出咔嚓的脆响,脖子直接折成了两节。
他人生里发出的最后一声,就是脖子折断的痛呼。
“啊。”
一刻之后,那三角眼管事领着手下人进了主院,他们搜刮一通,把值钱之物都仔细收拾起来,然后就来到了二楼正房。
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
他让手下人进去查看,不一会儿,就听到他们在里面喊:“这里死了个老头,啧啧,好脏啊,真晦气。”
三角眼管事冷笑一声:“这沈家也是,死了人都没人管,好了,不管他,不值一提。”
在沈文礼孤独地死去时,柳四娘蹒跚着离开了汴京城。
他们当年满怀希望而来,在这座繁华的汴京中谋生,靠着机关算尽,有了后来的一切。
但终究,不过是一场繁华而虚假的梦而已。
沈怜雪领着沈如意,两个人只看了几眼柳四娘,就不再继续看。
娘俩个正准备离开,路边却缓缓停下一驾马车。
车帘被人掀开,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沈怜雪母女两个面前。
沈怜雪顿住了脚步,同沈如意一起平静地看向她。
马车里满头珠翠的素服妇人面色苍白,桃花眸子闪着水雾光芒,嘴唇却氤氲在艳丽的胭脂色里,红得刺目。
她对沈怜雪笑道:“妹妹,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