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人是想把作死进行到底了,眼看夏炎又快控制不住了,梁颂不顾形象地冲张弛吼道:“你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事实证明,一贯温文尔雅的人吼起来杀伤力要更强一些,他这声一出口,在场的几个人都被震住了。
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一位穿着制服的刑警走了进来,冲夏炎点了点头,说:“夏队,您先回去休息吧,下面我来审。”
夏炎凉凉地看了张弛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了。
夏炎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抽第三支烟的时候,刘耀文进来了。全区都在推行禁烟条例,夏炎赶紧起身,打算把烟灭了,却被刘耀文一抬手制止了。
“没关系,”刘耀文说,“现在也没别人,我平常心情郁结的时候也爱抽两支。”
夏炎就这么夹着烟,灭也不是,抽也不是,尴尬地叫了声“刘书记”。
刘耀文把夏炎按回沙发上,自己坐到夏炎旁边。
“夏炎,你可真是一员福将,在诚州区肆意生长了十年的毒疮,居然被你撕开了一道口子。你这回不只是替志峰讨回了公道,更是替被傀儡师祸害的广大群众讨回了公道,是我们警方对阵傀儡师的第二场胜仗了。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次行动是对组织进行的一次严厉打击。”
夏炎没说话,极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现在可不输你爹当年,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刘耀文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侧头用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夏炎,接上后半句:“刚才张弛说的话……”
夏炎十分配合地接道:“我知道,犯罪分子说的话不可信,他是故意想激怒我的。刚才失态了,让各位领导见笑了。”
刘耀文足足和夏炎对视了三秒,夏炎的眼里除了真挚还是真挚,刘耀文没能看出一点端倪,“好,好,那就好。我也是担心你受他这几句话的影响,在心里留下疙瘩。”
夏炎没心没肺地笑了:“那哪儿能啊?您都说我是福将了,当然得更卖力地工作,绝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工作效率。”
刘耀文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夏炎手里要了一支烟点上,两人一起在休息室吞云吐雾起来。直到刘耀文的秘书过来找他,才结束了这场云雾缭绕的商业互吹。
刘耀文和夏炎告了别,关上门的一刹那,夏炎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消失了,他把剩下的烟都抽完了,才勉勉强强站起来出了门。
夏炎走到区公安大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掏出手机给张小武打了个电话。
张小武就说了一个“喂”,夏炎就一个人长篇大论起来。
“小武,我有一个想法,张小文和张弛,极有可能是父女关系。我认为,如果不是抱有强烈的情感,普通人是不会为了亲戚家的女儿去杀人的。张弛对张小文的好已经超出了表兄妹间的范畴,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怀有爱意的迷恋或者血缘至亲了。张弛的年龄比小文大上二十几岁,你家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过了,本来就不宽裕,却还是收养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从这两点看来,我更倾向于张弛由于种种原因无法亲自抚养这个女儿,因此拜托你的父母代为抚养,这样他还能以‘表哥’的身份常常去看看小文。这样吧,你回去跟父母好好确认一下向我汇报。”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夏炎几乎要以为张小武掉线了,连唤了好几声“小武”,对面才有了回音。
“夏队,其实,小文在世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了。就在她出事不久前,拜托我带着她和张弛哥的DNA样本去做亲子鉴定。等我报告拿到手的时候,小文已经走了,鉴定结果本来要先给小文看的,她不在了,我也就没打开。夏队,你说,我当时如果看一眼那个结果,事情是不是会不一样?”
迄今为止,张小武在各种案件中的表现始终是冷静又有分寸的,也包括这个表哥为凶手案件。他独自来找夏炎阐明想法的时候,语气神态客观而冷静,好像他怀疑的对象是全然无关的陌生人。夏炎在觉得他可靠的同时,又有点隐隐的担忧——他的表现是不是过于平静了,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对自己感情刻意地抑制?如果是前者,夏炎可能会愁秃头了,他最不擅长应对冷淡的人。
好在,张小武的这一句话是加了感情色彩的,后半句甚至带有明显的颤音。
夏炎换回平常骂杨铭的轻松语气:“熊孩子,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如果?如果我知道福利彩票中奖号码,还能中五百万呢!发生的事儿就是发生了,别考虑这些有的没的,毕竟咱谁也达不到光速去穿越时间,谁又能保证事态不会往更坏的状况发展呢……还有,我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证据找得及时,我可真要拜拜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你炎哥,借钱也没问题。”
“……夏队,我不借钱。”
第34章 Aeolos(7)
张弛从第一次审讯之后,就再也没交代半个字,很快移交给了区公安刑侦科管理,和诚州支队没啥关系了。夏炎请了一周病假,一个人在家回归原始生活。
在这期间,郑兴捱过了三场大型批斗会,小型批评不计其数,好在有刘耀文帮着说了两句好话,才让他不至于立即下马,但是区里执行的决定是留职察看,就跟学校里犯事儿的不良少年留校观察一个理。不过郑兴要来得更委屈一些,因为他自己啥事儿也没犯,最多也就是用人不淑。
夏炎作为支队长原本也是要负点连带责任的,但因为他破案有功,功过参半不予追究,本来免不了的一顿批评——也就是单方面挨骂,也因为他请了病假躲过了。不过他在休息室抽烟的事儿还得追究,因为那房间的烟味太浓,几天都没散干净,严重影响了区公安的形象。诚州支队唯一一个受了表彰的,就是功臣张小武,但他接受完表彰第二天就回了老家,剩下的人全都死气沉沉,支队上空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至于刘耀文,他给陈志峰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各大媒体,甚至一些名不见经传的网媒都收到了葬礼的邀请函,现场盛况空前,场面之盛大堪比当红明星的新闻发布会。葬礼仪式结束之后,刘耀文向各大媒体说明了案件进展——凶手已经落网,经查实,凶手系傀儡师成员,然后声泪俱下地念了一篇悼念词,描述了他和陈志峰是如何相识相知,如何兄弟情深,最后用义愤填膺的论调强烈谴责了犯罪组织傀儡师。各大媒体报道这件事的时候无不用“正义之光”、“勇敢发声的第一人”之类的字眼来形容刘耀文,成功地给区长竞选拉了一波选票。
而真正揭开真相的“福将”夏炎同志,就窝在沙发上,整个人裹在一张旧得看不清颜色的毛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里慷慨陈词的刘书记。
他原本以为这个案件虽然解开了,但是没有一方赢家,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当天晚上,夏炎披上大衣,一个人悄悄开车到了陈志峰埋骨的公墓。这个公墓的管理员比某城乡结合部只知道晒太阳的管理员尽职尽责得多,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草坪都格外齐整些,完全看不出来白天有过那样一场盛会。夏炎根据管理员的指示往里走去,却在陈志峰的墓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