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颂不怎么在意地在他对面坐下,把一叠资料在桌面上排开,清了清嗓子,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口吻说道:“这一份是任强的毒理检测报告,你在这儿演木头人的时候我们也没闲着,他的死因基本上清楚了,还是我之前说的,自杀。当然,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虐杀自己,我们在他的胳膊上剜下的肉里找到了很多密集注射留下的痕迹,报告里显示他体内有几样少见的合成致幻剂,推测是他死前通过注射器注射入体内的某种药物的成分。这种药物,不,更贴切的说法是毒物,导致他精神错乱,出现幻觉,他用匕首一刀刀剜下了自己胳膊上的肉,剜掉之后还没死成,又在身上补了几刀,血流了一大半,才顺利地死了。”
贺小年在听到“毒物”俩字的时候上半身明显地颤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抬头。
梁颂:“说完了任强,再来说说你,朝日酒业有个叫刘易发的小伙子交代,他每个月会定期给你送一批酒,不过不是光明正大地送,是你怂恿他贿赂负责人,从仓库偷运出来的,当然,你也给了他高昂的酬劳。你一个酒精过敏的人为什么要买酒呢?这点可不寻常,我们只好去朝日酒业走一趟了。这一趟巧了,到的时候仓库水管爆了,我们的人进去一看,发现那边的人正抡着棒球棍破坏货物呢,怎么样?怎么看怎么像毁灭罪证吧。幸好我们的人到得及时,还没破坏干净,送了一个样本回来检验。这么一检验更巧了,有几样成分跟任强体内检测到的一模一样。”
其实最后一句纯属推测,样本还没来得及送到支队,等检验结果出来黄花菜都凉了。不过这句出口之后效果立竿见影,贺小年放在桌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哦,对了,关于任强还有件事儿没说,他体内检出的一种致幻剂的原料,只有澳洲才有。诚州市这些年和澳洲有货物往来的企业中有一家特别频繁,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叫旭日制药,”梁颂笑了笑,“旭日制药,朝日酒业,听起来跟连锁店名似的,没错,这两家公司都是一个叫何朝旭的人开的。”
贺小年缓缓地抬起了头。
“显然这制药的不是什么正经制药的,酒也不是什么正经酒,我在想,你不碰酒,会不会像任强一样,是用注射器注射的呢?那就比较危险了,虽说不知道酒喝了会怎样,不过注射器注射的后果倒是有一个,现在还在解剖室摆着呢,哎,也不知道剜下来的肉找齐了没有……”
然后梁颂就欣赏到了贺小年宛如被抽干灵魂似的苍白的脸逐渐转为暗沉,五官逐渐扭曲,身体的颤动逐渐剧烈。
“看来说中了呢,”梁颂站起身,缓缓踱到贺小年身边,然后毫无征兆地扯开贺小年的外套,一把将外套扒到胳膊以下,贺小年左臂上的一排针孔就这么暴露出来,“哟,这个痕迹还挺新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该不会是你和任强一起注射的吧,那可不太妙啊……”
“不,不……不是,我没有!没有!”贺小年突然大声叫起来,拿胳膊肘推开梁颂,胡乱把外套扯回肩上。不知道是不是被梁颂的话吓到了,诱发心理因素作祟,他总觉得刚刚暴露在空气里的左臂又疼又痒,忍不住伸手去挠,可他不想在梁颂面前把手伸到衣服里面挠,只好隔着外套挠,手铐的铁链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没多久,他那精心保养的长指甲就在帆布材质的外套上划断了。
贺小年这才停下动作,呆呆地看着自己断掉的指甲,裂口很快溢出血液,他却没感觉到一丁点儿的疼痛,一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梁颂深深吸了一口气,加重语气说:“贺小年,任强的结局你也看到了,傀儡师的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就算变成任强那样,你也要庇护他们吗?”
贺小年似乎没听到梁颂在说什么,身体不停地发颤,他摇摇晃晃地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因为双腿无力跌坐在地上,眼泪接二连三落下来,小声嘀咕着:“‘着迷’,肯定是因为‘着迷’,怎么办?我也会变成七哥那样?该怎么办?怎么办……”
‘着迷’,就是贺小年订的那款酒的名字,显然它不仅仅是一款酒的名字。
“贺小年!”梁颂大喝一声,总算把贺小年的注意力扯了回来,他俯下身子抓起贺小年颤抖不止的双手,表情凝重地说:“贺小年,绑架诚大那个女教师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得告诉我们,我们才能早点抓到傀儡师,才有办法帮你。”
贺小年看着梁颂沉静的眼眸,像是从中找寻到了一点救赎的希望:“对,对,‘着迷’是他们做的,他们肯定能解,找到他们就能救我,我不想和七哥一样,我不想……”
贺小年死死攥住梁颂的胳膊,语气虚弱,语速却很快:“黑色厢式货车,车牌号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个数字0,上面让我把那个女人转移到那辆车上,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梁颂叫同事先去查车牌号码,把贺小年形如白骨的手从胳膊上扒拉下来,扶着他在椅子上坐好,这次没等他主动发问,贺小年自己开口说了起来——
“就我们乐队那些歌,可能您都瞧不上眼,那也是我挖空心思写的,都是我的心血。我一开始只抽大麻的,没灵感的时候来几口,马上就会有旋律从脑子里蹦出来……您知道大麻这个东西在很多国家都是合法的,一开始我都没觉得自己染上毒瘾了,时间长了,我越来越依赖大麻,然后我就发现抽大麻也不能让我有灵感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歌迷寄过来的礼物,那里面是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注射器,还有一封信,大致是说那种液体叫‘着迷’,是一种新货,绝对比大麻爽得多。那个歌迷自称K先生,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傀儡师的人。这种东西我收到过好几次了,都没有理会,但是那一天,我总是写不出曲子心情特别烦躁,鬼使神差地,我把那东西拿出来试了试……
“那感觉真的特别奇妙,警官,你谈过恋爱吗?‘着迷’形容起来就是类似的感觉,就像你突然得到了痴恋许多年的人,梦里都不敢宵想的事都成了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只试了一次,就让人‘着迷’。很快我就离不开‘着迷’了,我把K先生原来寄给我的‘着迷’都用完之后,第一次给他打了电话,他说只要我替他做事,就长期给我供应‘着迷’。
“我怂恿刘易发偷运酒就是K先生授意,他叫我做中间人,把酒卖给那些女人,收到的钱七成都给他,两成给我,一成给刘易发,尽管只有两成,价格也相当高昂——没错,那种酒里就是加了‘着迷’,K先生说因为我酒精过敏,所以不担心私藏货物,才把这种好事留给我做。
“前段时间K先生联络我,说我替他再做一件事,不仅以后不用愁‘着迷’,他手里的单也全权交给我,不从我这儿抽走一分钱,事情很简单,就是绑一个人,送到一辆车上就行了,他还先付了我一百万定金。我多留了个心眼,怕连累到我,就让七哥去做了——七哥曾经失手杀过一个人,正巧被我撞见了,虽然我没打算拿这事儿威胁他,但他从那以后就很听我的话。我把K先生给我的定金分了二十万给七哥,七哥啥也没问就答应了,然后你们就知道了,七哥按照我的指示把那女人绑了送过去了。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可没想到七哥把人送过去的时候,对方送了几支‘着迷’当作回礼,在对方的怂恿下,七哥就试了一支。那天表演前七哥还跟我说‘着迷’真的很美妙,没想到……没想到他就那么死了,被‘着迷’害死了……”
凌晨三点二十,剩余时间一小时四十分钟。
“找到了!”一个刑警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激动地说,“找到黑色厢式货车了,车牌尾号诚Axxxx0,凌晨一点左右从滨海北出口驶出,沿着滨海大道一路向北,往南麓渔场的方向拐过去了,再往里就没有监控了。”
何蓉顺着他的话戳开地图,用鼠标在屏幕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南麓渔场往北有五家工厂,我看看……一个海产品和一个制盐的工厂还在正常运营,其余三间都关停了……”
“查一下这三个关停的工厂和何朝旭的两个公司有没有关联,”梁颂手里拎着一件皱巴巴的外套,走进来拍了拍张小武的肩,“小武,你留下接着审贺小年,多留点心,他情绪不是很稳定——你们几个,马上跟我出发。”
第56章 向渊之火(9)
凌晨四点,剩余时间一小时。
夏林躺在病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警方频道的最新进展,脑子里一帧一帧地放映着几个小时前在钟楼经历的画面。
跟夏炎预想的相反,陆渊并没有在夏林这儿吃瘪,反倒是夏林,在陆渊面前完全伸不开爪子,除了动脑以外的活儿都不让他做——也正因为有陆渊在,这次的经历既不惊险也不刺激。
一楼展厅有一副画的一角涂上了荧光材料,把画拿开后有一张印有猜谜游戏的纸和一个手机,想必就是通过这个手机让陈慕白他们定位到钟楼的,手机主界面上有一个计时牌,在画被拿开的同时就开始了二十分钟的倒计时,计时牌的背景是一个小炸弹爆开的动态图,那意思简单明了,时间到了,背景动画里的爆炸就会在某个地方发生。
猜谜游戏的谜底指向钟楼的另一个地点,辗转来到下一个地点之后,又找到了新的谜题,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每个地方都能找到一个提示下一个地点小游戏,猜谜游戏的类别不一而足,数独、残棋、推理等等,跟平常在侦探社玩的小游戏性质差不多,难度一般,主要是用来消耗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