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去过。”汤姆说。
“嗯,要是恰好到了那一带,顺道看看也还行。”他想起了内布拉斯加的夏天,闷热。他想起了那片如天空般无边无际的平原,还有在夜色中飞舞的点点萤火。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垫的弹簧已经老化了。“他们那儿什么车都有,连马车年代的老古董都有。其中还有辆蒸汽汽车,有些老款福特比我开的这破玩意儿还有年头……简直是古今大全。不过我还见过规模更大的汽车收藏。我在密苏里的一个农场干过几个礼拜,帮他们建新围栏。农场的主人有几个巨型谷仓,里头满满当当全是车,得有几百辆。估计他对汽车拍卖上瘾。他一辆也不开,那些车全积了灰,净是蜘蛛、虫子、老鼠。但他还买个不停。”
他的乘客没吭声,连咳嗽都停了。吉米吞了几口咖啡。咖啡凉了,像苦涩的泥浆。“有一次我坐灰狗巴士去……妈的,想不起来去哪儿了。
不过我记得当时在下雨,窗户都蒙上了一层水幕,根本看不见外头。车上有位女士,很年轻,还是个女孩儿呢。
她的座位跟我隔了几排。我上车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儿了,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看起来吓坏了,就跟我要对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常有人对吉米露出那样的表情。他称不上是巨汉,但他的体格足以承担一些重体力活,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面相颇为粗犷。通常他不介意旁人流露出些许畏惧——这表示他们不大可能来找茬。但也有某些时候,这会让他感到悲凉而孤独。比如那天,在那辆灰狗巴士上。
“我们就在那辆大巴上一路晃着,等着到站下车。车上没几个人。那女孩儿怪叫了一声——就像是捂着嘴惨叫那种。我起身问她怎么了,她抬头看着我,眼睛瞪得老大——我还从来没见过谁能把眼睛瞪那么大。她说,‘我要生了。’乖乖,可不是嘛。司机停了车,打了急救电话。可那小家伙是个急性子,他选了那辆灰狗巴士当他的第一个落脚点。司机,我,还有个大兵,给他搭了把手。他见到的头一批人类里,就有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也快二十了吧。那年我也就二十出头。
“那小家伙挨个把我们看了一遍,小眼神儿可震惊了,他那大嗓门儿能把死人给闹活了。我知道,刚生下来的小孩儿哭得越响越好。可我还是总想着,那孩子长大以后有没有对他那‘生’不由己的人生灰心丧气过呢。”
车里静悄悄的。大约过了十分钟,或者一刻钟,汤姆清了清嗓子。“你在别处还有什么人吗?亲人?”
问题简单,答案复杂。吉米说:“算没有吧。”
“我也是。没了。虽说有过。你多大?”
为了回答准确,吉米在脑子里算了算。“上个月满四十三了。”他没庆祝——没人陪他庆祝。妈的!他想不起来最后一次听到别人对他说“生日快乐”是什么时候,他许多年没跟人走得那么近了。
“那还来得及。”
“来得及?”
汤姆猛咳了一阵才回答。“听我一句,吉米。哪天你要是变成我这样的老不死,可没后悔药吃。是时候了。你得想办法拉自己一把。趁着还有机会,赶紧。”
吉米的胸口一阵刺痛,但他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我挺好,只是漂惯了。受不了老在一个地方待着,不走不行。没觉着这样不对劲。”
汤姆哼了一声。“只要你开心,是没啥不对劲的。你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