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廉自然也是被拉上的。但全一峰把所有企图来给季廉敬酒的家伙都打发了,一来人季教授明天还要去学校上课,二来他还指望人一会儿开车载他回家呢。“你们这帮子搅屎棍赶紧走走走,有胆就再来跟大爷我吹一个,奉陪到底!”
坐在全一峰旁边笑嘻嘻的李允彬对老大这保护欲过度的模样,并没有什么想法。因为他的想法都给了季廉身旁的方芳。看着方芳豪迈地一仰头,又把鉴证科的一个同事喝倒,不禁暗暗赞叹:方芳姐真是女中豪杰啊,她怎么会这么好呀,哪里都好……脸上的傻笑渐次加深。但转念,他又对自己的浅薄酒量甚感无语,唯有对着桌上难得的几瓶好酒乱拍一通,贱兮兮地全发给了正躺在医院里的王富。几乎全身都被石膏固定着的王.酒仙.富给馋得差点不顾胸口那几根断裂的肋骨,要不是老婆大人就在旁边监督着,简直要破口大骂,李允彬你这孙子给我等着!
神经被案件紧紧拉扯了一个多月,就算是超人到这时候也深感疲惫,这么一通胡闹来得正是好时机。季廉在大伙儿的嬉闹中感到了久违的放松,反正有什么事情都有全一峰给挡着,他心里的小猫人得意地高高扬着下巴,一副恩赐铲屎官来给朕挠痒痒的舒心模样。
将近十一点半,酒席才散去,大伙儿三三两两地在门口,有截出租的也有等家人来接的。李允彬非常主动地揽起送方芳回家的任务,被喝高了的方芳非常熟练地各种嫌弃,出租车开走之前传来了好几声诸如“哎哟方芳姐你下手轻一点儿”的惨叫。
季廉知道全一峰的酒量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他在酒桌上的威风,只有两三成的真本事,其余七八成都是气势加持,还特能虎得住人。此时他也已经喝高了,否则不可能坐上了季廉的副驾驶座,还端着那一脸的老大模样。
季廉看着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才一个多月,却又仿佛过去了半辈子那么久。虽然在季廉面前的全一峰还是经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反而还时常表现出一点孩子气,但在众人面前的他,已然是一个镇得住场子的老大,揠苗助长都不带揠这么快的。
季廉把全一峰送到楼下,有点不放心,又跟着上了他那小单身公寓。刚才一路上全一峰出奇的安静,要是不认识的,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宇宙奥秘,表情凝重得很。
季廉把人安置在沙发上,去倒了杯温水端过来,就见全一峰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旁一起挤进这略显窄小的沙发里。他赶紧把手中的杯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一转身,全一峰从侧面把他紧紧抱住了。酒气随着醉汉的鼻息飘出,剐蹭着他的一边脸颊,他还没来得及心跳加速,就听到全一峰带着浓重鼻音的低喃:“我师父没了……”
一股铺天盖地的酸涩涌上心尖。
季廉任由他把自己楼得死紧,任何安慰的话语此刻都显得过于苍白。
他是同事们自觉听命的靠谱老大,他是领导眼里放心托付重任的下属,他是他老妈嘴里说毛躁但其实很有分寸的儿子,他甚至是季廉和季靖的靠山。
但他也是那个失去了亦师亦父的至亲的伤心人。
他需要一场崩溃。而这场崩溃,迟到了足足一个月又十一天。
季廉抬起没有被束缚的另一边胳膊,想抚摸一下他的发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睡着。指腹落在紧锁的眉间,试图抚平他即使在梦境中也不得安宁的思绪。季廉把脸颊贴着全一峰的额头,轻声说:“你还有我,还有我。”
鉴证科的同事非常给力,牺牲了一天半的周末休息时光,第三天中午,第一份相当厚重的鉴证报告就递到了全一峰的桌面上。这肯定不是那晚的好酒好菜的功劳,鉴证科的雄厚实力明摆在那里,岂是想收买就能收买得了的?全一峰拍着他们刘科长的肩膀,直接把人夸上天。
这份报告里的一些结论,是对他们之前推测的肯定。例如,别墅和仓库的炸弹确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上面留有曾健康的生物痕迹非常明显。报告里也有一些新的发现。例如,出事车辆的方向机,在车祸前出现了故障。
对于这个新发现,全一峰并没有感到惊讶。毕竟,曾家兄妹怎么看,都不是那种有哪怕一丁点儿畏罪自杀的自觉的人。但这致命的故障,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于建海和方芳拿着出事车辆的照片,给会计卫东同时带去增光修车行老板找着了的好消息,以及他们老板车祸身亡了的坏消息。
“这个我得问问老郑。”卫东拿着照片看了看,把修车郑师傅叫了过来。郑师傅看着照片里已经毁了容的车子,好一阵琢磨,才说:“这个应该是之前放在店里做保养的那辆。我们这里收费很低,时不时有一些老顾客把车子放这儿保养,会放好些日子,这车主是老熟客了,一直没来取。要不是你给我看这照片,我都快把它忘了。”
“郑师傅,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老板把客户放这里的车擅自开出去用吗?”一边记着笔记的方芳问道。
“这个……”郑师傅面露难色,不禁向卫东偷偷递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然而愣头青卫东似乎并没有领悟到同事的心思,非常纯良地和两名警官一起等着郑师傅的后话。
于建海却是明白这人的顾虑的,他在店里的后台随意地翻找了一下,说:“郑师傅您不用那么紧张。”
说着,他从一个边柜的伸出翻出一个类似于上个世纪□□十年代用的那种大哥大,在手里掂了掂,才继续面无表情地说:“这么说吧,这种事情也归不到刑警管。我们这次只是冲着刑事案件相关的信息来的。”
郑师傅眼见他们店里私底下给客户“刷表”,也就是修改行车里程的事情被警官轻易识破,唯有老实交代:“我们也只是照着老板的指示,他们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咯。不过老板一般这里顾客的车就借用个三两天,只是这半个月老板都没有来过,借用的车也就一直没有还回来。”
“这辆车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维修的?具体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于建海问。
郑师傅从外厅墙壁上取下一本大笔记本,翻找了一会儿,说:“这个嘛……上个月20号过来的。具体没说什么毛病,就是例行保养一下。诶,等等,”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琢磨了一下接着说:“这里应该有写着吧,当时好像是发现方向机还是什么有点老化的迹象,在哪里来着?”
郑师傅在那本看起来没怎么用心维护过的本子里东翻西找了好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跟两位警官说:“这个记录还真找不着了,呵呵,可能当时也没写下来。大概就是我那时候随口跟谁说过来着,也不是很记得了。不过第二天老板她哥就来把车开走,什么也没来得及修就是了。”
难道真的是巧合?
看着这个修车行里最资深的郑师傅,一副稀里糊涂的模样,于建海想,这曾家兄妹难不成就这么死在了自己拙劣品行的巧合之下?而方芳则想,这么佛系的修车行,竟然到现在还没倒闭,难不成还真有佛祖庇佑?
总而言之,两人一肚子郁闷地回到局里,此事暂且不表。
不过玩笑归玩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得到神佛保佑的,修车行只是曾家兄妹的一个幌子,有没有生意都没所谓,贩卖人口才是他们的主业。而鉴证科的第二个重大发现证实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