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临舟市局 苏一恒 3390 字 6个月前

如果先把他们追查的那整一个犯罪链条放置一旁,光是专注于眼前这笔交易的话,也够异想天开的。

要是在从前,远的不说,光就一个月之前,“三院迁址”绝对会是轰动全临舟的大新闻。理由很简单,盘踞圆湾河畔最后一块“尚未开发”的风水宝地的三院终于肯挪窝了,跟在它身后粉墨登场的,绝对会是临州新地王。

未曾想,三院一朝成了“臭名昭著”本词的最新注释,连同它脚下的这块宝地都遭到了嫌弃。

“健伉集团不但用真金白银的一个亿救三院于水火,还将珍藏于嘉东区□□年之久的私产割爱相让,帮相关部门解决了眼下困境,助三院他日涅槃重生,真可谓仁至义尽。而那块承载着千万人唾弃的三院原址,权当投桃报李,给的人心甘情愿,收的人盛意难却。”全一峰感觉自己跟季廉在一起之后,不知道是哪根筋给搭歪了,文盲如他,时不时的就文思泉涌,妙嘴生花,“待到临州城内的两千万金鱼们把那些沾满人血的蛋白也好馒头也罢,都忘得差不多了,便是圆湾河畔又一地产传奇诞生之时。这背后的兴吴集团啊,从当年健伉的贱卖开始,一路赚得盆满钵满,这资本的车轮滚了起来,就连老板的家变都阻止不了它的摧枯拉朽,钱赶着生钱,还真是半刻不耽误。”

季廉缓缓脱下手套,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但是,这些还有意义吗?”

跟三院迁址的低调不同,吴家的新闻让八卦触角灵敏的临舟城炸开了锅。说句不好听的,吴敏国的尸僵都还没来得及完全化解,媒体的标题轰炸便让小市民们连连惊呼、哗然不已:

“制药大王痛失爱子、绑匪撕票丧心病狂”

“豪门恩怨泯灭人性、香消玉殒梦断二代”

“世纪悍匪横行,临舟商界剧震”

……

以上种种,无论是从内部人士得来的小道消息还是脑洞大开现编的离奇故事,总的来说都还算是善良的。这平凡的世间,有爱看热闹的,就有爱落井下石的,以及爱看落井下石的。

豪门恩怨也好,悍匪撕票也罢,都不是什么百年一遇的新鲜事。其中最绝的,莫过于在隐秘的自媒体和各种社交小团体里迅速流传开来的一则段子:临舟市某知名企业家,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成功收购圆湾三院之后,终于如愿以偿住进了自家的精神病院!成功人士的眼光果然跟普通百姓有着本质的不同,能为自己的一生际遇未雨绸缪,才是新时代成功人士的最终标准!

至于段子下面见缝插针冒出来的一堆“成功学秘籍”和“境外医疗保险探秘”等等小广告,无疑又是一批人发家致富路的探路石。

为了保护吴敏瑶避免深陷舆论的漩涡,以及追捕在逃的吴嘉辉,市局大队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至于其他的,例如这千千万万双探究的猎奇眼光,捂是捂不住的,便也只好随它去了。

只是一想到吴敏瑶,众人都不免沉重。

吴杰在认领儿子尸体后不到两个小时就住进了三院最高级的病房,跟这个随时准备高潮的狂欢盛世暂时隔离了开来。

一大家子突然就剩下了吴杰的妻子李氏,那个吴敏国生前最烦的“没用”女人,无措却顽强地奔走着。她先是跑到儿子所在的殡仪馆大闹了一番,发现那里看惯生死的工作人员除了向她要钱外,并不屑多给她一个眼神;于是她跑到丈夫所在的三院接着闹,那里的医护人员非常专业,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了出去;最后她跑到女儿所在的医院,正准备再闹一场,连无处安放的眼泪都蓄势待发了,愣是被留守在那里的女警员给硬拦了下来,这才如梦初醒地朝警局跑去。

而病房里,苍白的墙壁、天花和被单之中隐藏着一张更加苍白的脸。那个曾经不谙世事的丫头,半睁着一双跟母亲极为相似的杏眼,好似一夜之间,就看懂了这世间的炎凉。

吴敏瑶从前天傍晚一直昏睡,直到被走廊外母亲刚刚制造的一阵喧闹吵醒。不过也有可能她早就已经清醒了过来,只是自己的潜意识不愿意承认罢了。

沉默在病房里一小时一小时地延续着,没有尽头。

“是我爸爸,对吧?”

“你……”面对吴敏瑶突兀的发问,留守的方芳只觉心脏被什么狠狠挤压了一下,有点手足无措。

仿佛并没有要等方芳下文的意思,吴敏瑶翻了个身,“等我没那么累了,再告诉我是为什么吧。”

吴忠利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这次已经是他今年以来第二次入院了。

医生说他脑子里长了个什么东西,具体的他不是特别在意。吴家有的是钱,要请国外专家团队会诊、要使用最贵的药还是最先进的器械,只要是他的主治医师想得出的,他都愿意尝试。

他以前曾经设想过自己的一百种死法,其中概率最高的是死在仇家的乱棒之下。没想到啊,最后竟然是脑子出了问题,这么个听起来还有点像是文化人才有的毛病玩意儿。

年过花甲,再凶悍的面相都会被岁月磨平去不少。早些年里,单凭他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头,加上一身横肉,就足以让旁人有种他是靠一身蛮劲发家致富的错觉。

只有他心里明白,他身边的人和事,没被他算计过的才是少数。大概这脑子是用得太多了,才会出毛病的吧?

吴忠利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他被送进临州中心医院一天半之后的早晨。

他听了妻子朱氏对事态最新进展的讲述,沉默了好一会儿,十分缓慢地说:“我向来就不是太看好他……他跟他哥没法比。他哥啊,当年起码是条忠贞不渝的狗,只要喂饱了,知道拼了命也要护主。他,” 吴忠利冷笑了一声,“他是只自以为是的狐狸,吃着嘴里的还惦记着主人家锅里的。家奴也好,地王也罢,还轮不到他蹦跶。”

朱氏给他理了理压邹了的病号服衣领,端起水杯一边给他喂水一边淡淡地说:“你知道的,你们男人间的那些正经事儿我不懂,你阅人无数,总归是比我这种小家子女人看得透彻的。”

朱氏放下水杯,拿起手帕给丈夫擦了擦嘴角,又调整了一下病床倾斜的角度,好让他躺得舒服些。她家三个贴身保姆都候在套间的客厅里,对于太太亲力亲为的做派习以为常。她们甚至私底下还偷偷议论过太太手心里的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