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这么多学生,他怎么能一个个都记得住?能勉强记得个模糊的面孔,记得这张脸或许是自己曾经的学生,也就已经不错了。
“您这还有当年的照片吗?”闫云书问。
他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能直来直往地问出来,也少费了些口舌。
“照片?那没有咯,只有近几年的了,不瞒你说,我搬过家之后,好多东西都找不到了,更何况十几年前的东西?早就找不见了,不过,你要是真想看看,学校的档案里应该还保留着一些,现在不是强调那个什么,电子档案嘛,兴许还给你留住几条回来。”张老师说,“要是档案室里没有,那就真没了。”
“这样啊。”闫云书点点头,“谢谢老师。”
“不是什么大事。”张老师摆摆手。
“我还想问问您,您还记得当年,您带我们那一届学生的时候,有个学生在暑假的时候溺死了,您还记得吗?”闫云书终于问出了他想知道的。
“暑假?咱们这边对小子管得松,往年每年都有几个送走的,后面加强管制,就好得多了,但要说记得清楚……我想想。”
他的眉头轻轻皱着,思索着。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说,“我也记不清了,那个学生好像跟你挺像的,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一孩子,下河游泳淹死了。”
“那您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闫云书急忙追问道,“我是说,您听说他是怎么死的没有?”
“你问这个有什么事吗?”张老师疑惑地抬眼看他。
康泉在旁边搭茬:“张老师,人家是邻居,又是朋友,自己出去几年回来了没见着朋友还听说朋友死了,是个人都得着急啊是不?”
“哦……具体的我倒是不知道,只是听说那孩子被捞上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跟烂梨似的,摔得鼻青脸肿,脑袋后边还有碗大一个疤,汩汩地淌血,吓人得很。”张老师说,“所以说,小小子就该看住了,不能整天放任他们出去到处乱逛。”
又是一个说法。
闫云书不知道自己现在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想哭,又觉得自己滑稽,想笑,于是他的脸上就表现出了一种极其割裂的表情,拉扯着他的面部,近乎狰狞。
他就那么僵硬地坐着,带着脸上扭曲的表情,突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这种柔软的触感把他从负面情绪中惊醒,将他整个人拖出了泥沼。
他扭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表情慢慢恢复了平静,因为他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鼓励与从容,他看到了对方用口型说出的那句:“还好吗?”
还好吗?他这样问自己。
显而易见的,不好,很不好,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于是他又问道:“可是我听说他是被水草缠住了,淹死的,怎么,难道有好几种不同的说法吗?”
“这我不知道,反正是死在那条河里,”张老师摇了摇头,“我对那个学生印象不是很深刻,可能他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也没有哪点特别差,让我记不住他。”
所以,所有人对云端的记忆点都是模糊的,都是不清楚的,都是虚假的。
那,到底哪样的才是真正的云端?
是他了解的云端,还是众人口中的云端?
对他而言,他想要找到的,大概也只是他所了解的那个云端吧。
“那,您能让我看看我们上学的时候的资料吗?”闫云书问道。
“这个不好办,你要是想看那些东西,得先去教育部打申请,然后找派出所开条子……”张老师说了一堆极其复杂的办事流程,听得人头晕眼花。
这些复杂亢长的办事流程或许是为了让人放弃而存在的,它们在宣告一件事情:事情不是不能办,但是你需要在一星期内再一个小镇上到处跑,直到你收集了所有需要的证件和证明材料,你才能拿着这些东西去看一个可能已经丢失了的东西。
“有没有什么简单的方法?”
“简单的方法?除非你是管档案的,不然你根本没法在没有条子的情况下进那个档案室。”张老师说。
除非你是管档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