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点头,“今年是2016年,你徘徊于此近九十载,是在等张韫之?”
小眉烟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转身在梳妆台前坐下,手里捏着一张口红纸,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道:“当年他出征,我送他到北平城外,在十里亭给他唱了最后一出戏。”
皑皑白雪覆盖大地,苍茫城外的亭子里,英武的军官喝着酒,手指轻轻在石桌上打着拍子,深邃的眸子专注而认真地看着眼前甩动的水袖,和那个曼妙身影。
美艳的戏子在咿呀婉转地唱着,每一次回眸都含着无言的情意。唱啊唱啊,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铺满了远去的路。
时间到了,军官放下酒杯,心里纵有千般万般的不舍,也要离去。
戏子停下来,默默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披风为他披上,素手系着那两根绸带,最后一次帮他整理着衣领。
转身离开的人,总是痴情又绝情。
他一步踏进风雪里,听到后面的人说:“不要回头,张韫之。”
张韫之看着整齐地列队等候在官道上的士兵,果然没有回头。他听到身后的人这样说道:“我会等你回来的。”
“放心吧,我一定平安归来。”张韫之抬手扣在腰间的枪套上,话音落下之时已是满脸坚毅。而后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翻身上马,“出发。”
军队开拔,小眉烟倚在亭柱上远远地看着,直到漫天白雪把远去的脚印都覆盖,他才敛去眉眼中的温柔和落寞,眨了眨微红的眼眶,撑起伞,回城。
男儿心中有情,亦有天下。
泱泱九州,何处不可奋战,何处皆为战场。
只愿,皑皑白雪,兆我中华。
“后来,我便一直住在戏园子里,以小眉烟的身份继续活动。至于那群外国人,我本来是打算逐个击破的,可他们正好都凑上门来,我岂能放过?只是要一次性解决那么多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我当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留了一扇门,以便让戏班子里的人能够及时撤离。结果……”小眉烟叹着气,露出一丝苦笑,“我当时身受重伤,跑不了了。班主和几个老乐师留下来堵住了最后的出口,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小乔和陆知非都默然,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任何话语都变得苍白。
片刻后,小乔问:“所以你就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那么多年过去,你早该知道他回不来了。”
小眉烟却目光坚决,缓缓地摇了摇头,“张韫之是个守信的人,他不会失约于我。”
“但他现在确实已经把你忘了。”小乔说话从不婉转,透着丝不近人情的冷漠。陆知非看着这两人,不由觉得一丝奇妙。他们做着相同的工作,可是,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小眉烟初时有些错愕,可他很快从小乔的话里品出了另外一层意思,急忙追问:“你们见到他了?他在哪里?他还好吗?”
看着小眉烟闪烁着期待和激动的眼神,小乔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说:“他也死了,但他的魂魄残缺,所以忘记了你。不过他没有往生,一直在等待记起来的那天。”
闻言,小眉烟睁大了双眼,美目泛红,里面有释然,也有无限的担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他不会失信于我。”
陆知非适时开口,“不用担心,四爷已经去为他找那部分残缺的魂魄了。待会儿我们就带你去见他。”
至于为什么要待会儿?无非是商四体恤友人,深怕友人满心欢喜地过去,却因为对方的遗忘而失落心伤。
“我知道了。”小眉烟把激动得略有些颤抖的手指收进宽大的袖口里,烛光下,那仿佛重新焕发出生机的脸真是明艳动人。
深吸了口气,他好似已经缓了过来,“你们先出去吧,我补个妆,待会儿还有最后一出戏要唱。”
知道张韫之还在等他,小眉烟强自按捺下喜悦的心情,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满目胭脂水粉,纠结起来。修长的手指扫过一盒盒胭脂,小眉烟仔细斟酌着,最后终于选定了一个张韫之最喜欢的颜色,然后又拿起眉笔,仔仔细细地画了起来。
那厢小乔和陆知非走回大堂,随意找了张空着的桌子坐下。陆知非看了看时间,七点十五分,戏马上要开场了。而大约九点的时候,这里就会散场,鬼魂离去,鬼界就会再次关闭,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九点离开,否则就出不去了。
只是不知道商四能不能尽快赶回来。
“开场了。”小乔忽然说道。
陆知非止住纷乱的思绪,抬眼看去,就见乐师抬手,鼓点敲响。台下的来客们不管高兴不高兴,都纷纷安静下来,看向台上。
门帘掀开,小眉烟出场。那样出挑的身段和嗓音,顿时便教人再无暇他顾。而随着时间推移,陆知非看到这些鬼魂似乎有了明显的变化。
充满戾气的变得平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