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心研究的商四这回碰到了难题,因为凤凰真火一旦离体,失去了凤凰的控制,就会变得极度暴躁。想把它掬在一个地方都是难事,更何况还要让它稳定持续地燃烧。
商四甚至想过在都广之野挖一个大坑,引溪水环绕四周,然后在坑底绘上阵纹,做成一个大火坑。如果真火的数量足够,或许能够燃烧很长一段时间。但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了,商四不希望下次来的时候都广之野被炸了个精光。
其实建木的提议是最有可行性的,五行相生,木生火。建木又是甲木,栋梁之木,能支撑天地通道,自然也能撑住真火燃烧。可这无疑会把建木的最后一丝生命也一起燃烧殆尽,这是他们都不愿意见到的。
偏偏建木是位极有奉献精神的老大爷,自天帝羽化后,他的精神觉悟就愈发高了。可商四还记得壮年时的建木,也是个脾气挺冲很有个性的大叔。
记得有一次是谁来着,急匆匆地要赶回天上述职,一脚踩在建木叶子上,结果被建木直接抖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你说人老了就老了,怎么脾气也改了呢?”商四一边继续琢磨着,一边跟建木唠嗑。
建木答道:“这样不好吗?”
“没劲。”
“不是人人都像你的,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当初那个样子。”
“我现在可是个好人。”商四勾着嘴角自我标榜。
“那你以前可坏了,还经常指示小凤凰帮你放火。”建木笑得无奈又充满了怀念,那时候的商四看起来还是个十□□岁的少年,可小凤凰更小,除了火大。那个火一喷出去,场面好看得很,一烧一大片,后头跟着一大串追杀它的妖怪。可商四这个幕后黑手倒好,在旁边嘬着小酒拍手鼓掌,笑得肩膀都在发颤。
那个年纪的商四,正是最意气风发年少风流的时候。
一身宽袍大袖浪荡不羁,喝到兴起便击箸而歌,天下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天下也没有他没喝过的美酒。
天上人间,为他着迷的人海了去了,可他偏偏像阵没影儿的风,刮过就再没了踪迹。
天帝以前坐在树下同建木说话时,也曾说过商四的问题。他让建木好好管管,说是以后神仙都没了,兴许这位爷还顽强地活着,那可就成天地一独苗了,不能让他败坏天界名声。
天帝要给他做媒,押着他去瑶池,看各路仙女。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商四谁都没相中,跑去开了个书斋。众仙女们梨花带泪,据说瑶池的水位线都往上抬了三公分。
天帝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问题,否则他实在无法理解商四的行为。他后来又去问了商四的好友星君,星君回答他说:他有病。
建木也不能理解,虽然他是看着商四长大的,所以他心里一直有些隐忧。直到商四带着陆知非出现在他面前,那丝隐忧才终于化作烟云。
此时此刻,陆知非枕在商四腿上沉沉睡着,身上还盖着商四的外袍。商四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头发,一只手拿着树枝在地上涂抹,坐姿慵懒,但已好几个小时没有挪过地方。
陆知非睡得很甜,窝在他怀里的太白太黑睡得更甜,而商四认真而专注于手头的事务,偶尔看一眼陆知非,唇边都带着清浅的笑。
这样真好,建木想,这样一来他就真的了无牵挂了。
翌日,陆知非醒过来的时候,天边还没有丝毫的亮光。孤灯般的锦鲤在天上对他眨着眼,吐着泡泡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醒了?”商四拨了拨他额前的头发,有些坏心眼儿地去捏他的鼻尖。
陆知非刚睡醒有点迷糊,任他这样胡闹,转过头埋在他腿上又眯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陆知非终于清醒了,爬起来坐在商四身边,问:“你昨晚是不是没睡?”
“嗯。”商四也没瞒他,“你说的那个阵纹,我快设计好了。”
“真的能行?”陆知非有点小小的惊喜。
“当然,你要相信你男人无所不能。”
话音落下,商四帅气地扔下树枝站起来,“行了,准备开工。”
陆知非问:“需要我帮忙吗?”
“亲我一下?”商四调笑,他其实就是惯例逗圆圆,但没想到陆知非真的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并且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
商四总觉得下一句应该是:小伙子。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大步过去把还在睡觉的九歌提留起来,“干活了。”
九歌睡眼惺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四爷?天还没亮呢……”
“你干不干活关太阳什么事,快起来给我吐火!”商四一个巴掌拍上去,九歌差点一口火喷出来,都快得脑震荡了。
商四压榨九歌,九歌又转头去压榨麟片。
于是黑心包头工找来了劳工甲,劳工甲又拖来了劳工乙,旁边还有两个小监工在瞎指挥,但他们都不知道其实真正的老板是陆知非,工钱是提前预知的一个香吻,被黑心包工头独得。
陆知非分到的任务是在旁边给商四加油,以保证商四时刻充满工作热情。
面对如此令人发指的分工,劳工甲敢怒不敢言,卖力干活。然而在开工半个小时后,他还是被黑心包工头从树上丢了下来。
“你的审美令人发指。”黑心包工头如是说:“还是去当烧火工吧!”
事情是这样的。
商四设计了一个新的阵纹,他打算把阵纹绘制在建木身上,然后再以禁咒为笼锁住火种,挂在枝头,跟阵纹相勾连。
阵纹的思路还是柳生给他的,他教给虞涯的那个转换大阵很有意思,商四花了一晚上时间去把它拆解,再结合五行大阵,最终才绘制出了新的阵纹。
阵纹的关键在于平衡,木生了火,那么为了避免木的枯竭,就必须引入新的元素。这个元素必须是都广之野原本就有的,那就是水。
商四让九歌去挖沟,将四面八方的溪流全部连通,然后将水导向建木。这样一来,建木就成为了一个中转站,水生木,木生火,生生不息,枯木逢春。
商四要用整个都广之野来构建一个大阵。
法力汇于笔尖凝成墨汁,商四站在树干上,大开大合地挥舞着手中的笔,将阵纹绘下。那些看似随意的线条很快就遍布粗壮的枝干,线与线的相逢,勾勒出一幅幅玄奥的图案。
不拘于形,却翱翔于想象之中。
画完了整体的枝干,商四又换了一支小羊毫,开始在纤细的树枝上绘制。
树枝太细,几乎一压就弯,商四却稳稳地站在上面,或蹲在上面,目光专注,毫无疏漏。都说男人认真的侧脸最帅,在下面看着的陆知非也这样觉得。
建木太大,一时半会儿根本画不完,陆知非又把目光转向九歌。他正在尝试着把商四教的禁咒凝成一个虚拟的笼子,用以存放火种,只是过程不怎么顺利。
陆知非看着他的十分钟内,他已经被炸了三次了,英俊的九歌被炸成了杀马特,还有一次震得商四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麻烦您自己一个人原地爆炸好吗?”您的四爷朝您扔来一个白眼。
“四爷……”九歌欲哭无泪,而陆知非则被商四用一个结界给护了起来,坐在那把南官帽椅上彻底成了此间唯一的看客。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在一派忙碌中只有你一个人闲适地坐着,半分尘埃也沾不到。就像商四平常在书斋一样,躺在藤椅上揣着茶壶听小曲儿,就他一人是大爷。
如今陆知非也做一回大爷,但他觉得自己是个有使命的大爷。比如,他觉得自己是在见证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它正在自己面前慢慢成型,然后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化腐朽为神奇。
也许这件事将不被广大世人得知,它的伟大或不凡都将掩埋在历史的缝隙里,但这无碍于陆知非此刻的期待。
商四继续画着,九歌继续炸着,太白太黑继续手忙脚乱地帮倒忙,而麟片在外面带领着妖兽们挖了一天的沟,已经开始怀疑生命存在的意义。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变成人?
鬼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