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鬼话连篇 青丘 3314 字 6个月前

白翌看了看我,他明显也很吃力,但即使如此费力,我们身上却连汗也流不出来,那种闭塞的感觉就像身体被抽空了一样。

我把盒子抱得更紧,生怕它从手上滑下去。眯眼看了看前方,却只见几步开外一片白茫茫的云雾。越走气温越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阴寒刺骨。盒子真的越来越沉了,而我却变得越来越轻飘飘,完全没有力气抓盒子,我咬着牙齿,只记着白翌说过千万不能放下盒子,眼睛的余光瞥见身边的白翌,他手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关节突出,可以想象他现在和我一样辛苦。

前方仍是白茫茫一片,我叹口气认命地低头看路,可道路上又哪里是泥土,分明是一张张脸,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喜,有的悲,每个表情都怪异十足,它们的样子十分纯粹,没有丝毫其它情感,单一而木讷。而在那些脸的当中我仿佛看见了严乘和周玲的脸,它们嘲弄地看着我,裂开嘴巴,扭曲着五官,四周传来阵阵哭喊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风吹得更加阴冷,周围的哭声则显得更加凄厉。

我吓得嘴唇颤抖,差一点就把盒子掉了下去,白翌马上扶住我,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突然发现他居然没有心跳!下意识地收拢双臂,抱着盒子贴紧胸口,不知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我发现我也没有了心跳。一瞬间我的脑袋像是被炸开一般,太可怕了!难道我们已经死了?我突然有一种回头地冲动。

白翌似乎查觉了什么,用力拽我一把,我茫然地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神和往常一样平静,只是嘴抿得很紧,而这显然是因为他要扶着我继续走路,只能单手拿着盒子的关系,或许实在太吃力,他手抖得很厉害,我害怕把他的盒子推搡掉地上,没再敢动。他看着我的脸,然后艰难地开口说:“别回头,相信我,继续走。”

我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心里告诉自己:我不能回头,不能害死白翌,他是为了我闯出的事情才来到这里的,就算再难也要让他活着回去,一人做事一人担,绝对不能连累他!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路上的脸已经不见了,依然是那条古道。白翌看了看我,他的眼神很温和,在这个没有温度的环境下,我突然有一种想要冲他微笑地冲动。手上的盒子依然十分沉重,但是至少我不是一个人,还有白翌在,至少他还在我身边。

我艰难地歪了歪嘴,想笑着点点头,可我知道我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白翌没收回手,仍然一只手扶着我,只靠另外一只手臂抱着他的盒子,我知道他想支撑住我,本想推开他,可我的手已经完全僵硬了,冰冷得就连手指也是僵直的,费力地挪了挪手臂,发现自己没有那种血液循环的感觉了,身体里仿佛没有了血液流动,手臂不听使唤。我舔舔嘴唇,只能保持这个姿势继续向前,盒子越来越重,我们就这样互相扶持地走着,每一步都是如此艰难,但是不能回头,只有继续走,耳边的铃铛声仿佛是为了不让我们的意识散离,声音更加清脆而响亮,回荡在这古道之上。

渐渐地我们看见了几点绿色的光亮,白翌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快到了,撑下去。”我点点头,本来应该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因为没有心跳,我连呼吸也没有,那种感觉就像自己是一个有意识的死人。

光点越来越近了,我发现那其实是灯笼的烛光,然而却是绿色的。它们连成两串从一个牌坊上挂下来,周围没有风,那两串灯笼却兀自晃悠着。牌坊用红漆刷过,红得发黑,上面雕刻着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尽是些青面獠牙的鬼怪,而牌坊的正上方不偏不倚地挂着一张写着“幽冥鬼市”这四个朱红大字的黑匾。

前方视线依然很差,四周氲绕着青白色的雾气,能感觉到里面都是人,路也不是泥地了,而是青石板铺成的。周围的建筑看不清楚,只隐约辨得出灰白的墙壁,但是柱子和窗户全部都是红黑色的,像是明清时期徽派的建筑,风格十分明显。

我知道,我们已经到了所谓的鬼市。穿过牌坊的一瞬间,雾气突然淡了,只剩下极淡的青灰色丝缕带着水气在周围弥漫。耳边充斥着喧闹的声音,有吆喝,有说话,但却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只觉得声调平淡,连一丝起伏也没有,那种感觉很奇怪。四周的寂静虽然在瞬间一扫而空,可依然觉得安静得压抑。周围熙熙攘攘,就如同真正的集市,只是人们都穿着寿衣,拖着长长的兜帽斗篷,带着缎子做的寿帽。他们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没有表情,无论做什么都是面无表情,没有喜怒哀乐。我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场怪诞的戏剧。

白翌没有理会周围的人,他走在道路中间,左右找寻着那借寿婆。我跟着他,发现那些集市里卖得东西全部都是给死人用的,比如说他们卖寿衣,寿裤,就连枕头也都是死人用的那种,两边凸起,当中凹下,而他们交换的货币就是我们活人叠出来的锡箔元宝和黄色纸钱,但是明显锡箔比较昂贵,而纸钱显得面值比较低了。这里俨然是丧葬一条街,却比活人世界的丧葬街道更加鬼气森森,是名副其实的鬼魂集市。

蜡烛已经烧得过了半,我有些紧张地紧了紧手里的骨灰盒子,因为抓得太紧,黑布头被蹭得皱起一截,我的照片正好露了出来,我看了看照片上的人,吓得腿都哆嗦了,这哪里还是我的照片,照片里只有一个人脸的轮廓,除了黑色的五个窟窿可以知道那是五官之外,其他一切都是白糊糊的。我的照片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看看白翌,他并没有表现出慌张,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说:“因为我们现在是死人,只有七魄,而这盒子里才是我们的三魂,如果我们放下它,那么三魂马上就会被这片土地吸收,那么我们也就成了真正的死人,再也回不去了。”我马上把盒子又搂紧几分,这个盒子就是我的命啊!难怪白翌再三强调一定要拿住盒子,否则就回不去了。这么说我的三魂就是照片里的样子?想到这里我顿时打了个冷颤,干巴巴地咽了咽唾沫,心想就算这个盒子犹如灌铅一样重,我也不能放手……就算死也不能放手,放手就真的死了!

周围依然不时地掠过僵硬的身影,刚才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他们的脸白得吓人,就像是石膏做得一样,有些女人那大圆脸上只有脸的两侧和嘴唇是血红色,其它一切都白得要死。而且最奇怪的是,他们的眼珠是往上翻的,所有走在街上的人都只露出了眼白,把眼珠子硬生生地翻了上去,我吓得不敢再看他们。这些画着死人妆穿着寿衣的鬼魂,直挺挺地从我身边走过,我的脊梁骨就像背着一块冰似的寒,嘴唇止不住地哆嗦,我重重地咬了咬嘴唇,已期能制止这种有规律地颤动,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了,难道因为我是死人,所以没感觉?那为什么依然可以感觉到骨灰盒的重量?不明白……我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地跟着白翌走在这条喧闹却恐怖的街道上,在一张张怪诞诡异的脸孔中寻找那个老太婆的身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熟悉的木车轮滚动声,我激动地看着白翌,他点了点头,意思是找到她了。车轮的声音越来越响,一个蹒跚的人影出现在薄雾中,渐渐地向我们这里靠近了。我定神看了看老太婆,她依然是我前几天遇见她时的打扮,就是少了那块白色寿字手绢。我们走过去,白翌从背包里把手绢掏出来,递给老太婆。

老太婆笑得像个老猿猴一样,乐呵呵地说:“没想到你们找到这里来了,白少爷,许久不见了。”

我诧异地看着白翌,原来他认识这个鬼婆子。白翌看了看我,不动声色地说:“婆婆把手绢留给这小子,无非就是想要我带他来这里吧。”我一听,脑袋像是被雷炸了一般,什么?借寿婆要我来这个鬼市?老太婆接过手绢,又把它别到了自己的衣襟上,笑着说:“我的确想要两位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