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站在一条偏僻马路的拐角处,位置不是很明显,如果不是我来过一次记住了位置,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我看了看手表,又抬头对了对时刻表,发现起码我还得等上十多分钟才会有一班车来。
我只好无奈地从包里掏出MP3,塞上耳机靠在车站牌下。缓缓的音乐使得周围的氛围变得十分迷离,雨水断断续续的,时下时停。再远一点可以隐约看到工厂的烟囱喷出的白色雾气,在远远的天边绘出不规则的图案,然后渐渐地消失在冥暗的夜空之中。
我抹了把被雾气打湿的脸。远处的景色看得有些厌倦,于是我又把头转向街对面的人行道,那里堆放了许多要重新铺整的草块,散发出青草和湿润的泥土特有的气息。我突然反应过来清明节要到了,很多人都认为清明节是鬼节,其实不然,在古代,清明节只是一个迎接春天和祭祀天地万物由阴转阳的仪式节日,也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对于农业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春耕日。而把清明和阴间联系起来的是另外一种说法,因为清明节前一天是所谓的寒食节,据说是晋文公为了悼念介之推而设立的。此后人们便习惯地把寒食节划入清明节的范围内,唐玄宗开元二十年诏令天下“寒食上墓”,每逢寒食节,举国上下都跑到祠堂或者祖坟上香悼念,一时间清明吊子挂满田园坟冢,而当天不能食用热食,人们吃的东西必然一定要是冷的。特有的冷食流传下来就是现在的青团子,它是一种青草味道,绿油油的糯米团子,里面包着玫瑰细沙。听上去是不错,但是我不爱吃,因为这个玩意我一直认为是给死人吃的……阴冷对于活人来说,就是间接体验地下阴间的气息。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人们可以把生机勃勃的春日和祭祀亡灵逝者联系起来,最后居然渐渐地把清明划入鬼节的范围,这也不能不说是中国民俗中的一种历史误区。
就在我脑子胡思乱想跑火车的时候,突然感觉在对面马路的草丛里有一个人在转来转去,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是难道有小偷?但是也不对啊,对面是一个施工工地,大楼还没建呢他去哪里偷东西,难道是偷建筑工地的材料?再看那人猫着身体,一点一点地翻着草丛,弄的周围的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在焦急地找什么东西。我有些疑惑,不过如果真的是小偷的话,那么我怎么也应该发扬一下好市民精神,走近点看看清楚,要真的是小偷,我就要躲到安全的角落里去报警。于是瞅着没有车子的时候,我迅速地跑到街对面。然后一点一点靠近那个家伙,心里想万一真是贼或许手里会有武器,所以千万不能大意。但当我离近了的时候,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我的鼻子一阵瘙痒,马上就打了几个震天响的喷嚏出来。那个猫着腰的人突然身体一抖,缓缓地转过了头。我心想:完了,这下估计要被灭口了。但是那个人并没有攻击我,甚至也没有逃走,反而是愣了几秒,慢慢地朝我这里走来。借着工地的施工灯光我终于看清楚这人的长相了。因为灯光的关系,他的面色惨白,大概也就二十来岁,看上去很年轻,相貌十分俊朗,但是衣服却土的掉渣,我无法想象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年轻人愿意穿老式的绿军装,斜跨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仿佛是刚刚跳完忠字舞回来的红卫兵。他动作迟缓,当他完全从草丛中钻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比我要高大得多,健壮的身材裹着一身军装,一副边防战士的模样。
年轻人挠了挠头,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呵呵,我在找东西。”
我看到穿军装的马上就把心放宽了,人民群众最相信谁呀?当然是可爱的解放军战士。我一看是个军人,立马也敬重起来,便问道:“大哥,你在这找什么呢?”
他给人感觉是那种特别朴实的军人模样,北方口音,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一个弧度,咧着嘴说:“也没什么,估计今晚找不到了。”说完他对我笑了笑就朝着街对面走去,我正好也要过去坐车,就跟着他一起过了马路。我看出来他也在等这班车,但是我不太喜欢打扰陌生人,于是只是点头示意一下又戴上了耳机继续听着音乐等车子。MP3因为一直没有关,跳过了几首快歌,现在放着一首非常缓慢地关于草原的音乐,歌颂的是格萨尔王的故事。歌声嘹亮,还有马头琴的配乐,如泣如诉地讲述着流传了几千年的故事。
当播放到一个女人婉转地歌唱着长生天的时候,我突然好像感觉歌里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转了转耳机的连接口,依然有一种微弱的噪音,我心里觉得大概是MP3的杂音,但是再仔细一听发现居然是一个人在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言说话,声音很老很沙哑。因为混合着音乐,他说话十分阴阳怪气,乍听之下还以为是MP3坏了,我耐着性子去辨认里面到底是在说什么,它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汉语,难道还是外语不成?但是因为那声音太飘渺,我实在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我想再仔细听的时候,身边的军人提醒我车子已经来了,我抬头,因为有些下小雨视线极其的模糊,只有两盏车灯犹如鬼火一样一点点靠近,直到开到面前的时候才能辨认出这是一辆公交。于是我干脆拉下耳机把MP3塞进兜里,心想回去把它格式化一下,如果还有杂音就立马上淘宝去给那卖MP3的店主打一个差评。
军人侧了下身,示意让我先上去,我一边点头感谢他,一边抬脚上车,车子里只有几个乘客,大家都单独坐着,即使旁边有空座位,也不会去和一个陌生人挤在一起。这就是人类性格别扭的地方,明明是群居动物,无法离开他人,却又那么排外和怕生。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就是害怕去接触不熟悉的事物。我也是这样的,于是我坐到了靠后车门的一排座位上,这样方便下车,那个军人坐到了我的边上。
司机关上车门,按了两下喇叭就开车了,我知道他那么做是一种夜班车司机之间的迷信做法,黑夜里行车,打两下喇叭是为了提醒路上的那些孤魂野鬼,活人的车子要经过了,希望它们行个方便不要为难开车的,算是祈求一路平安。
反正马路上也没什么其他车子来抢道,车子开得很快。一路上除了几个红灯外,开得都非常顺,车上加上司机也就只有七个人。大家默默无语,跟着车子摇晃,眼神呆滞。而我身边的军人坐姿十分正规,相比之下我简直像是一滩烂泥。
军人先开口说道:“同志,你是本地人?”
我心里好笑,这年头有称呼帅哥,有称呼兄弟,有称呼先生的,但是已经很少人会用同志来称呼别人了。我摇了摇头说:“不是,听你口音你是北方人吧?”
军人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是长春人。”
既然说话了,那么总得交谈交谈,否则就显得太不识趣了,况且对方还是解放军。他因为刚才一直猫在树从里,头发上还有一些树叶子,样子有些可笑,裤脚管上也是泥土,乍一看就像是一个铺草坪的园艺人。这个时候我发现这小子的手有些奇怪,上面的皮肤粗糙得都已经皱起来,还有一些褐色的斑点,看上去有些像老人斑。
军人发现我在观察他的手,于是不自在的握紧了拳头,然后憨实地笑着说:“呵呵,我的手有什么问题么?对了,我叫韦妥,过去是炮手,小同志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