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锁妖塔上的囚友常说,克己复礼为仁者,养心莫善於寡欲,乃属谬论。有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蝼。如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反而未能见清。天地之物,若只见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者,便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方乃养神之道。

丹饕叹息,那位故友果然是真知灼见,却不知锁妖塔破後,如今何在?不过以“他”不甘寂寞的本性,到哪里,都是百般精彩吧?

他在那边遥想过去,敖翦可是忙碌极了。

在船上找到了一个长柄刷子和一个木桶,放在船舱的柜子里完好无损。丹饕跳落船下,站在只漫到他脚掌的暗礁上,敖翦便爬到他身上,用木桶吊水,倾倒弄湿了他的长长的毛发,开始用刷子给他刷毛。

刷子虽然粗糙,但对於像堵墙垣巨大的饕餮来说,那就不过是把小梳子而已。敖翦先梳理了头部的毛发,特别是耳朵附近和後面的敏感位置,他就更是小心翼翼,然後一直往後冲洗脖子、肩膀。

古时丹饕虽然在族里的地位斐然,但饕餮族乃方外蛮兽,不知礼仪,就算对一族之王也多以实力为论,惧之,恐之,却非尊之,重之。所以丹饕也没享受过什麽伺候,此时觉著敖翦不厌其烦、不怕辛劳地为他梳洗毛发,把脏污洗净,细细解开打结的被毛,那感觉就是说不出的享受!

於是大妖怪忍不住发出了闻所未闻地舒服哼哼声,长长的大尾巴也慢慢地轻轻地在後面甩来甩去。有时哪里觉著还想多舒服一点,便会浑身颠一下,由於反应太过明显,不用直接说明敖翦就能摸清他的意图,便也从善如流地在重点位置多刷几下。

觉著自己有了点用处,至少不光是“只能吃”的食物,还是“能帮忙”的食物,敖翦心情更是轻松愉快,忍不住哼起歌来。海中鲛人善歌,声如天籁,擅魅人心,不过敖翦的歌虽只有清丽,其中却暗含龙吟之韵。

敖翦在宫中几乎被当做隐形人,平日就只待在方寸之地日日织纱,以他年岁,正是好奇好玩的时候,一人离群,说不寂寞,那是骗人的,所以每次干活的时候他都会自娱自乐地哼哼一些小调,有些小调是听娘亲哼过的,但更多则是他自己想出来。

并没有很规整的节奏,也没有抑扬顿挫的韵律,调子听起来很随意,也很流畅悦耳。

丹饕居然竖起了两只耳朵,很认真地听起来。

有道礼乐相辅,形同天地,礼以治外,乐以治内。

对於丹饕来说,他不懂音律,但向是向往乐者,不过饕餮一族里面能吃的不少,但要找一个粗通音律的,估计比登天还要难上不止那麽一点。

敖翦的歌并未似礼乐般拘谨僵化,丹饕乃荒外之民,反而更喜欢像这般无拘无束,发自内心,极具情感个性所成的曲调。

丹饕抬起硕大的兽首,微微合上双目,享受著天地间独有的宁恬安详,吟哦从他喉咙间发出。他的声音古朴低沈,犹似埙之声穿越了远古的时空传来的回音,与清澈轻灵的调儿居然极是调和,就像潺潺流水清澈,於亘古未变的大地徜徉流淌。

似歌咏,也似叹息。

太久了,从上古之始,四凶之族因恶为世所不容,征伐不断。

不管他愿是不愿,这中原大地,断是容不下非属炎黄之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成王败寇,兵主蚩尤尚且不敌轩辕,混沌、穷奇、檮杌、饕餮四族冠以凶族之名,驱至边陲之地。

中原沃土,归於炎黄。

然而舜王并不知晓,饕餮一族的凶王,却非嗜战之徒,他欣赏炎黄子孙的知礼,也喜欢听那看似没有任何用处的音律。

凡人的聪慧、睿智在他眼里如同珠宝珍贵,连族人都不曾注意到,他竟然是一头不吃人肉的饕餮。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打紧了。

他睁开眼,扭头看那条在他身上忙碌得汗流浃背的小鱼。

看过了斗转星移,看过了沧海桑田,像这样不需要去争,去夺,去战,带著一条小鱼,逍遥天地,不也挺好吗?

第二天一早出发的时候,敖翦背上多了一个大布包,里面装了刷子、水桶等等的一些杂用之物。

这条准备出海的商船里,船舱全是丝绸、珍珠等等贵重之物,可对於敖翦来说,丝绸还不如他织的鲛绡纱,珍珠他下海随便摸都能弄上来一大把,所以完全是视如敝履。因为之前从鲛人族里走得匆忙,几乎没有带上什麽家什,反而马毛的刷子还比较有用。

为了午饭的餐食丹饕又故技重施,拖网捕鱼。

这活干得是越来越利索,既能赶路,也不耽误找食。

如是者停停吃吃,吃吃停停,几天下来姑不论丹饕有没有吃饱,敖翦是尽量能不浪费就不浪费地吃,难民般的小身板最近也终於看不见一排排肋骨的痕迹,身上鳞也更有光泽,不似以前那般暗哑,就像打磨之後的琉璃片,越是光滑晶莹。

丹饕是爱上了洗刷毛发的感觉,每天晚上都要敖翦给他洗刷一遍,试想一下,给一头大象刷身可能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也挺累的,如果给三头大象刷,而且这种大象还是有浓密毛发的猛!长毛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