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要再一次的回到地狱之中,用着这被上天诅咒、被爹亲忌恨的手,绘出永远不能被第三人观赏的画。
他全身一阵发冷,应该要一头撞上,再也不要在这肮脏污秽的人世间,过着这么痛苦的日子。
他泛冷的指尖被抓起,一阵温暖包围着他,他泪水泛流得更多,那柔软却长茧的手触动他的心,只有长年习画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手,哥哥来救他了吗?
「你让我置身在地狱中,张幼君,我恨你,我好恨你!」
语音悲怆、声调冷凉,他险些听不出这是一向温柔斯文的兄长的声音。
「虽然我的出生只为陪衬你,我不是花中之王牡丹,你才是!而你的出生就是为了让我体认自己的卑劣与无能吗?我恨你,恨得想把你碎尸万段!」
哑得像乌鸦凄叫的声音痛苦道:「呜,你让我变了,你唤醒我心里栖息的恶鬼,也让我变成炉恨你的鬼怪,天呀!我怎会变成这样?我张雅君为何会沦落到这样可恶又可恨的地步?连我自己都羞于照镜,我不是人,是鬼!」
那声调变得嘶哑,仿佛哭得不能自已。他的指尖感受到泪水的温度,那带茧的手握住他的手心。
「你去死,张幼君,请你去死,只要你死了,我便不会这般痛苦,我不会在为和崇拜爱慕的眼里,看到自己丑陋卑鄙的嘴脸,我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
那温暖的手放开他的指尖,那从未放开过他的人,终究也因这诅咒的才能而舍弃他。
张幼君眼角流下更多的泪水。原来,原来这受诅咒的才能也让哥哥如此痛苦难当,他清楚与为和哥在一起时的哥哥笑得有多欢喜,然而现在连为和哥都不能抚慰哥哥了吗?
「哥!」
他努力挣脱迷雾,试图睁开眼睛,眼前的脸孔不复往日的清雅温柔,只剩凄然与绝望,就像他的心一般痛苦与煎熬。
「别哭!哥——」
转过脸像是不忍看他,张雅君伏低身,双手掩面痛哭,泪水从他指缝流泄而出,但他的痛苦却没有出口,只能再三纠缠,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
铺天盖地的迷雾再度袭来,张幼君想要用手去碰兄长,安慰他别哭,却没了气力,耳边只听见兄长痛彻心扉的嘶哑哭声。
一声连着一声,就像没有尽头一样。
也许在哥哥的心里,他的折磨与痛苦,永远也不会有到尽头的一日。
张幼君流下最后一滴泪,也许,自己身在地狱也好,至少看不到他,哥哥的痛苦就会减轻了吧。
不再挣扎的身子软软的瘫落下去,他被人抱上车,马车疾驰而去,消失在僻静的巷尾。
这世间没人需要他,也没人肯真心的爱他,他们要的、爱的——只是这双手。
这双会作画的手。
他们要的是这被诅咒的绘画才能。
不是他!
第九章
烈日高照,黄沙腾起热气,地面上人人挥汗如雨,一走动就汗流浃背,这燥热的气候让人叫苦连天。
但国师府里的小红楼爬满绿色藤蔓,绿红相映成趣,旁边种的细竹在风里摇晃,竹叶沙沙作响,小红楼被大概绿荫给遮去大半日光,不但不热,还增添了几丝凉意。
月季在床上躺了一日才醒,他一喊渴,旁边的人就急忙奉上水,他饮了几口,就又再度合上眼睡去,这一睡,又是一日。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一会听见阵阵泼水声,一会又听见稚嫩的童声夸夸而谈。
「哈,我以后一定会当大官、赚大钱,然后把这里的地全都买下,把树都砍了,让神明没地方住只好搬家,这样村里的人就不用为三年一次山神要选什么人而伤透脑筋。」
一阵娇声斥道:「月季,你好笨呀,等你当了大官、赚了大钱,早就离开这里,那时你就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