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晗没说话,他站在原地打量着沙发里的男人。
四十八岁的年纪,秃顶,高大但有些驼背。他在家穿着身土橘色家居服,跟北方硬汉的气质格格不入。
纪晗抬腕看了眼手表,晚上七点钟了,穆有归说的那位大佬就是七点左右到。
他手腕还没放下,门就被敲响了。
李强国站起来,“老板您先坐下喝口茶,我去看看是谁。”
于是纪晗就不客气地坐下了,即使是旧得掉渣的沙发,他也依旧坐出了一股子莲花宝座的架势。外面开门,身边安静的狗子突然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方向。
“你怎么了?”纪晗拍拍它的头,低眸笑问,“幽府到底请了什么大佬来,能入你的眼。”
这狗虽然不能化形,但骄傲得很,除了纪晗谁的帐都不买,就连凤凰都不怎么愿意搭理。像今天这样听见声音就自觉看过去,还是头一遭。
李强国迎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浅灰色衬衫深色长裤,剪裁妥帖,材质上乘,根据纪晗对人间界审美的粗浅了解,算是有点品味。男人刀锋眉浓墨眼,面部线条英气硬朗,自带一身正气,跟纪老板这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矜贵的矫情鬼不是一路货色。
纪晗只一打眼,就想明白了这人为什么身怀珍宝无数。
这人跟他一样,生来即化人,看不出原身究竟是神是鬼是精是怪。但他有一身功德,命盘里有金龙祥瑞,亦有凤凰彩霞,有太阳烛照的灼热,也生着太阴幽荧的平和,大到远古大兽,小到草木虫蛇,无论是凶是吉,都曾给他分过功德。不仅天地通吃,而且是大小通吃、黑白通吃,简直就是三界里一朵神见神爱、鬼见鬼喜、人见了也想要亲一口的交际花。
纪晗眼睛亮了,“这位朋友一表人才,敢问姓名?”
男人看着纪晗愣了一愣,眉宇间的硬朗严肃消失了多半,友好地伸出手,“纪老板,我叫绍原。”
凤凰在旁边斜着眼睛偷偷瞟,他肯赌十包练实,纪晗不会握手。但他赌错了,那个男人伸手等待了也就两秒钟,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又突然缩回了手,很自如地弯腰摸了一把蹲在纪晗身边的狗,笑道:“它很漂亮。”
也是怪了,狗子竟然没把他的手咬掉。
纪晗瞥眼,“这是我的狗,是只哈士奇。”
“狗?”绍原顿了顿,看着狗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但他掩饰得好,转瞬又挪开视线,看向李强国,拾起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
“您好,我是纪老板请来的帮手,我叫绍原。李先生,您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有所了解,不如您坐下来跟我们好好聊聊,说一些细节。”
李强国又在茶几上添了一杯茶,请二位大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把苦楚倾数道来。
“这八年来我陆陆续续请了各路神通,被坑了不少钱,也碰上过几个真正的高人,但都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可我每天晚上都有如被鬼缠身,我媳妇说我在床上睡得很正常,但我梦里却真的如同被鬼扼喉,难以挣脱。”
凤凰开口道:“鬼压床吧。压床鬼通常来得快去得快,看你好欺负的话,第二天晚上还来。你白天请高人来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李强国摇摇头,惨兮兮地说道:“我请过各种高人在我家过夜,也没看出什么。而且还遇到过神棍骗子,没有本事不说,还试图拐我媳妇,被我拿擀面杖打了出去。”
纪晗开口,“哈哈。”
李强国一口气在胸口梗住,脸憋红了,“纪老板,在下说的是心酸事,您怎么能当着我面取笑呢?”
纪晗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在叫我的狗。”
众人沉默,纪晗低头看着身边的狗子,拍拍它的头,温柔说道:“哈哈,你去闻闻这家伙,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哈哈神色有些恹恹,明显不愿意做这差事,但它向来听纪晗的话,也只能慢慢吞吞地站起来朝李强国走去。纪晗头一偏,发现绍原看着哈哈背影的眼神有些悲悯。
他挑眉问道:“你这眼神是想表达什么?”
绍原想了想,问道:“你给它取的名字,草率了些。”
纪晗理所当然地说道:“它看不出命格,长相像是一只哈士奇,不叫哈哈叫什么?”
绍原垂眼静默两秒,低声道:“既然看不出命格所属,为什么断言它是条狗呢?你看,它不愿意闻东西,也不像狗一样咧着嘴吐舌头,我觉得它未必是狗。”
旁边的凤凰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偷偷瞟自己老板的神色,果然见纪晗表情有些烦,很不客气地揉了揉耳朵,扭头对他说道:“给幽府再记上一笔,那个什么,耳根子清净费。”
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