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翡低低咳嗽几声,哑着嗓子反问:“是又如何?”
谢万鳞随意寻了个张椅子坐下,目光放肆的打量着林如翡:“江湖险恶,林家由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病弱公子下山游历,想来,也是做好了可能会出现意外的准备吧。”
林如翡平静的回望,谢万鳞本该底气十足,可是被林如翡这双比常人淡些的眸子盯着,却生出了些许莫名的退缩,这退缩来的没头没脑,谢万鳞只当是自己多虑了,毕竟眼前坐在床上还在咳嗽的青年身上剑气全无,虚弱的像是一只轻而易举就能被捏死的蚂蚁。
“的确是有意外的。”林如翡说,“只是我从未想过,谢家家主,竟是想要成为这个意外。”
“哈哈哈哈。”谢万鳞大笑,“林公子多虑了,其实只要公子配合,谢某自然不会对公子出手。”
林如翡道:“若是我不配合呢?”
谢万鳞淡淡道:“那两个漂亮的侍女,跟着公子已经很多年了吧,她们若是死了,林公子定然会很伤心的。”
林如翡目光转冷,沉默的盯着谢万鳞。
谢万鳞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其实这事,还得怪我那个不孝的儿子。”
窗外雷声依旧,大雨沥沥,屋中烛光微弱如草丛萤火,闪烁明灭。谢万鳞的模样本来生的慈祥,然而此时此刻,这种慈祥却带了股阴森的味道。
林如翡倚在床头,似笑非笑:“哦?你对我侍女动手,还得怪到谢之妖身上?”
谢万鳞说:“可不是么。”
他取下腰侧的剑,啪的一声砸在了身旁的桌上,冷声道:“若不是谢之妖突然出现的母族族人,他早死在空城的剑下,哪里轮得到我来动手。”
这说法倒是十分有趣,若说让儿子们互相厮杀是谢家的惯例,可谢万鳞这般偏心自家长子,既然如此那这样的争斗又有何意义。
谢万鳞显然猜出了林如翡在想些什么,面目渐渐狰狞:“是啊,若是可以,我恨不得一剑杀了他——连同那个他最在乎的小厮一起。”
林如翡目光移到窗外,看到遮天蔽日的雨幕,在滚滚雷声里,他问道:“绿耳?他到底偷走了什么?”
“哈,你猜猜看?”谢万鳞说完这话,又哈哈大笑起来,“偷走?那小厮不过是个凡人,能从书房里什么,只是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话,才逃走了。”他语调阴森,“都早该死了,可恨,可恨!!”
谢万鳞说着说着,又愤怒起来,双目渐渐赤红:“可怜了我的空城——”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觉得我偏心么。”谢万鳞冷笑着,重重的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可人心本来不就是偏的?!空城自幼跟在我的身边,是我手把手教大的,他本该是下一任的谢家家主,都怪谢之妖那个孽障!!”他说到动情之处,竟是咆哮起来,继而泪如雨下,悲声大呼:“我的空城——连个像样的葬礼都不曾有,便被匆匆埋了,我可怜的空城——”
若说谢万鳞狠心,他倒是真的狠心,巴不得谢之妖马上暴死,可于谢空城而言,谢万鳞又是个合格的慈亲。只可惜人各有命,谢空城还是没能躲过该有的劫,被谢之妖用那骨剑取了性命。
为了不让他人知晓谢家这些龌蹉事,在这场竞争中死去的谢家人,都是不能举办葬礼的,只能趁着夜色匆匆掩埋,乃至于所葬之处,也是无名无分的一块荒碑。这对于疼爱谢空城的谢万鳞而言,无异于巨大的打击。
谢万鳞苍老悲呼的模样,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怜,然到底印证了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心中只有谢空城一个儿子,可谢空城,却还是死在了谢之妖的剑下。
“你为何不杀了谢之妖呢?”林如翡见谢万鳞如此愤愤不平,奇道,“你的修为比谢之妖高了那么多,想要杀掉他,也是很容易的事。”
“我倒是想。”谢万鳞咬牙道,“只可惜,有些事,不是想,就能做的。”
看来他身上可能有些禁制,不能光明正大的对着谢之妖出手,所以才会相反设法的折腾谢之妖,甚至在决战前一夜,将谢之妖赶去祠堂受罚,就希望他在第二日和谢戟的比试中落败。
窗外雷声更重,明亮的金线引线划过暗色的天空,一道又一道的落下,刺的人眼睛发疼。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林如翡道:“你对我出手,就只是因为我是谢之妖的好友?”
“呵呵,自然不光是如此,你嘛,另有别用。”谢万鳞笑的诡秘,“我若是你,还是盼着赢下的人是谢戟的好。”
林如翡微微挑眉。
谢万鳞道:“若是赢下的人是谢之妖,林公子,你便陪着我一起走吧。”他说着又大笑起来,精神状态显然已经濒临崩溃,时哭时笑的模样像个癫狂的疯子,丝毫没有了初见时的端庄肃穆。谁能想到,被外人称道的谢万鳞,竟会是这样一个人呢,林如翡心中并畏惧,只余唏嘘。
谢万鳞说完了话,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手中握剑,极目远眺。目光好似穿过了雨幕,看向了远方的夜色。
屋外狂风雷鸣一片混沌,谢万鳞忽的喃喃:“谢戟,可真是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