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黑鱼许是感觉到九濡神魂动荡,一直围在他身边游动,时不时蹭一蹭他的茎杆,倒显得比他还急躁一些。九濡想着自己也不能白做了这么一株莲花,总要留下点价值才是,原先记忆中那些修炼的法门他记得的不多了,倒觉得自己积攒下来的这些活气儿还有些用处。
又静静地站了七七四十九天,九濡觉得时候到了,他将自己的生命力慢慢积攒到一起,从枝叶开始枯萎,一直枯萎到根系中。最后只留下个莹白的珠子,落在从他一开始就寸步不离守在他身旁的小黑鱼身上,一触便不见了。
小黑鱼疯了一般在他衰败枯萎的枝叶间穿梭、碰撞,像是要把他给他的精元再还回去一般,可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小黑鱼终于不再是原来黑黢黢看起来毫无灵性的样子,他的身上开始有暗沉沉的光,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小黑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了。
九濡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帐顶,恍如隔世般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有醒过来。他没有以身殉道,黎柯也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坠魔,后来也不曾那样惨烈得自爆而死。
即便是运筹帷幄的神帝,现在也不知道这一来二回的究竟是何原因了,他倒从来不知道还有不死之神的说法。
暮海云深境还是从前的样子,就连桌椅板凳也纤尘不染,榻上的矮几雕刻着憨态可掬的小犬,是黎柯亲手打制的。九濡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摆在矮几上的那套云子。之前黎柯耗费了不少心里为他烧制出来,还未等它们冷却成形,二人便陷入了那样的两难境地中。
九濡正捏着云子发呆,未曾注意门外有人声响动,后来外面人活动的声音大了他才反应过来,想着也许是喻武或肥遗在收拾庭院,便没有出去看。
直到那人推开卧间的们,笑眯眯地问了他一句:“帝君醒了?可有哪里不适?”九濡猛地抬起头,就见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抬腿要进来。
九濡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人又不在了,一直到黎柯走到他跟前,和他挤在一起坐着,还小声说了一句:“帝君往里边挪一挪,我想您想得紧,想和您挨在一起坐。”
九濡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话往里面挪了挪,让黎柯坐在他身边,直到黎柯跟往常一样,全身都攀到他身上,才如梦初醒般伸出手捏了捏凑在他跟前的黎柯的脸。
他的脸触手温暖,被他扯了扯还配合着在他手心蹭了蹭。
“黎柯?”九濡这时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眼眶里热哄哄的。
“哎,我在,帝君,我好想你。”
黎柯看着九濡这一副将哭未哭的样子,心里更是难过得要裂开一般,想起之前九濡修为尽失在魔境被他折磨时的往事,更是悔得恨不得让他也把自己的种种所为都给他再来一遍。
“帝君,我对不住您,之前在魔境时我······”
九濡闭了闭眼睛,把自己的万般情绪都化作一口气,轻轻叹了出来,再睁开眼时,他伸出手环抱住眼前的人:“不提那些,原本是我不对,回来就好。”
黎柯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稍放了放,他自一方大泽中醒来,身边是闭着眼和他牵手躺在一处的九濡。
他的心里一直惶恐着,生怕九濡醒不过来,又怕九濡醒了因为自己先前做的那些荒唐事离他而去。
而今见帝君待他还和从前一样,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哀,曾经对九濡施加的伤害在他看来是不可原谅,他恨不得将自己揉碎了打烂了只愿帝君能消气,而帝君对他没有半分怨怼更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你可知为何你我二人经了如此劫难,仍能不死?”
“知道,帝君看。”黎柯撩开衣袍,“这印记是我醒来后才有的,先前我不知为何,后来我才明白,我就是和您并蒂而生的红莲,后来死了,变成了那尾围在您身边的黑鱼,虽然做鱼时不知自己是谁,但我知道定要和您在一起才行。可是后来您以身饲我,我悲痛欲绝,虽不知为何,但也不愿独活,直至我那鱼身死后,我再次醒来,才知道,咱们前世今生都有分不开的缘分。”
九濡定定的看着他肋下的黑鱼印记,又想到莫名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并蒂红莲,心里掐算了一阵子,才弄明白这事的来龙去脉。
上古时期,在他化生之前,就与黎柯一起是一株并蒂红莲,后来灵脉枯竭,黎柯自绝根系,化作了护他的春泥。投身成了一条黑鱼,他又在心灰意冷之下将自己的精元都给了他,二人牵绊着前世也牵绊着今生,缘来至此,也是应当。
至于他们能两次生殉天道而不死,乃是因为他与黎柯原本都该是自化生于天地的神祇,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二人出世的时间暂缓,化成了一株并蒂红莲,就这样原本应该再化生之后两不相干的两人因为中间那份未能落成的缘分,才会有今生的相见。可因为前世的羁绊无处化解,也诱生了如今这诸多的波折。
天道有感二人大义,亦感二人深情,便给了他一点可还世的变数。若是二人经了一次殉天之后还能义无反顾地再为了天下苍生慷慨赴死,便给他们那未落成的一点儿缘分一丝机会。
二人再次经由似梦非梦的红莲化生,终归是情已至深处,再也难舍难分了。
九濡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大愚蠢之人,黎柯为他至此,他竟还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在这里做一株没心没肺的莲花。罢,也到该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