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归熬药的时间算计得很好,沈微雪喝到嘴里时,温度刚刚好。
为了保持药效,灵药里不能加糖,苦得人舌头发麻,若是平时,沈微雪可能会竭尽所能地拖延一下,然而今天他捧着药盅,却是一声不吭,乖乖地喝着。
身上披着件白绒大氅,是云暮归替他披的。
披完就退到了顾朝亭他们身后,默不作声地站着在场四人里,和沈微雪关系最亲近的人是他,距离离得最远的也是他。
沈微雪心不在焉地咽下灵药,舌尖被苦到失去知觉,他忍了又忍,没忍着,悄悄抬眸看了眼云暮归。
青年站在不远处,安静地凝视着他,与他视线相对时,眸光轻轻动了动,幽深的眸底里隐约泛起一丝熟悉的冰蓝色。
沈微雪心头无端多跳了一下,立刻想起魂修时沦陷在对方纯粹漂亮的眸子里,无法自拔的情形。
这狼崽子看起来乖巧温顺,却一向很懂得利用自身优势。
他欲盖弥彰地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喝药,只是心里再也宁静不下来了,云暮归的视线很平静,却莫名的炙热又充满无声的压迫,逼着他不断回忆起……
打住,不能想。
药盅快要见底,沈微雪匆匆几口喝完,将药盅递给谢予舟放去桌上,用温水漱了口,眉头蹙了好一会才勉强压下苦涩,倦倦地舒了口气:“……我睡了多久了?”
嗓子久未说话,声音有些生涩,他轻咳一声,舒缓了一下嗓子。
这些天他一直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唯一比较清醒、有知觉的,便是云暮归来与他魂修的时刻,根本分不清昼夜。
大概睡了……七八天?十来天?
沈微雪随意估量了一个数字,觉得应该差不多。
然而谢予舟只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师兄,你睡了三个月了,比试大会都结束了。”
三个月?
竟然有这么久?
沈微雪一愣,微微错愕:“这么久?”
他旋即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那那天……”
沈微雪斟酌着言辞,想问问他在比试高台上昏迷后都发生了什么……云暮归爆发妖气险些杀了对手,他千钧一发之刻拔剑挡了,牵动旧疾,晕倒当场。
哪一件拎出来都是很要命的事。
不过看云暮归如今还好端端站在这里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等等。
沈微雪蓦然想起来一刻钟前刚冒出来的猜测,忽然有些迟疑,云暮归是重生的,他突然爆发的妖气,会不会和这事有关?
这两者之间像是牵连了一根看不见的细线,沈微雪本能地觉得它们之间有关联,但仔细想想又怎么都想不出解释。
他只能暂时按下疑虑,听谢予舟讲后来发生的事:“师兄出手救了人,将大家的注意都吸引过去了,云师侄后来也及时收敛了妖气,无甚大碍……有隔离屏障挡着,没人察觉不妥,只当云师侄是危急关头突然爆发,一时失手。”
谢予舟慢慢地将后续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讲了出来,沈微雪听见云暮归没暴露半妖身份,下意识松了口气,旋即一些曾被无意遗漏的细节悄无声息地浮了上来。
顾朝亭和谢予舟……都知道云暮归的真实身份。
之前沈微雪没当一回事,现在想想,哪儿都透着不对劲。
谢予舟还好,性子跳脱散漫,对妖物的憎恶情绪不至于太极端,但顾朝亭……顾朝亭身为一宗之主,事事必要顾全大局百般思量,怎么会在明知云暮归半妖身份的情况下,还允许他留在凌云宗呢?
这不是往凌云宗埋了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弓单吗?
沈微雪只能将之归结于是原身很在意,顾朝亭才会看在自家师弟的面上,对云暮归如此宽容。
那么又有新的问题了。
原身若是这么在意云暮归,为什么后来又要手刃徒弟,双双走上绝路呢?
有些猜测若隐若现,偏生缺了个钩子将它们钩出来。
沈微雪失神片刻,正努力思索,拨寻真相,谢予舟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扯了扯沈微雪袖子,喊了声“师兄”。
沈微雪回神,露出疑惑的神色,无声地问他怎么了。
谢予舟吞吞吐吐,好像不知该怎么说。
沈微雪心里泛起不祥预感。
沉默许久的顾朝亭终于再次开口,温和又充满安抚道:“微雪师弟,还有一桩事,牵扯到了楚然师侄……嗯,你冷静些莫着急。”
他顿了顿,缓声道:“说起来这事,也是我的疏漏……你可还记得比试大会上有个彩头,诛邪令?”
连顾朝亭都这么拐弯抹角地讲话了,沈微雪原本只以为楚然是闭关或者下山了才没来,现在心头不详越滚越大。
心知多半是楚然出了事,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干脆利落道:“我知道。师兄,你直说吧,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