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前一夜,杨川提出想再为他画一次画像。
这段时间杨川画过很多他了,月下起舞的他,花间游走的他,懒卧高榻的他,趴桌小憩的他……
于是玉兔儿没反对,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抬着下巴示意杨川随意画。
他刚吃饱喝足,还喝了几杯小酒,眸光懒散迷离,面前残羹冷炙尚未撤下,酒壶半倾,微弯的壶嘴勾出一点儿红尘气息。
端的是使人迷醉。
然而杨川铺好画纸,目光温和地隔空描摹着少年轮廓,提笔欲落时,忽然又顿住了。
久久不动。
片刻后一滴浓墨从笔尖滴落,在雪白纸上留下显眼痕迹。
杨川没管,他搁下了笔,径直走到玉兔儿面前,在对方疑惑的视线中,低声问:“能坐端正一些吗?”
玉兔儿有些茫然,但还是依言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杨川没回话,他只道了声“得罪”,尔后紧抿着唇,满脸认真地伸出手来……替玉兔儿整理衣衫。
原本歪歪散散撇开的衣领被严密扣紧,衣袖处的些微皱褶被仔细抚平,玉兔儿被他举动带的不由自主也严肃了几分,正襟危坐,笑容收敛,一派正经。
杨川终于缩回了手,上下打量了一下,舒了口气:“劳烦就这么坐一会,我很快能画完的。”
玉兔儿:“……”
行吧。
这幅画画好后被杨川收起来了,说要带走,玉兔儿匆忙瞥了一眼,险些都没认出自己来。
这么个坐姿,看起来好傻啊,都快和这个杨呆子一个样了,他没好气地想,累死了。
翌日分别。
杨川性格淳厚,迦兰人防备了他一段时间,见他无害,也渐渐地放下了戒备,遥遥目送他离开。
玉兔儿一路送到了他城外。
穿过了一片冰魄花丛,直至见到黄沙扑面,才停下脚步。
“就此别过,你别送了,外面风沙大。”杨川有些不舍地看了看两人身后默然伫立的城池,转而又看向玉兔儿,郑重道:“等我将这幅画送回皇城奉给陛下……”
玉兔儿长睫一颤,他挥挥手,故作不耐烦:“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杨川温和一笑,果真没说下去,再次告别后,终于转身,一头栽进风沙里。
那高大宽厚的身影很快在风沙里模糊,玉兔儿站着,一直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低低笑了声,抬步欲回。
刚一动,身后忽然又传来了熟悉的呼喊:“玉兔儿!”
他猝然回头,便见风沙里又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了一道人影,才刚离去的杨川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解下了身上包袱,挑挑拣拣,将七八卷画轴塞到了玉兔儿手里。
“我想了想,这些还是留给你。”他有些气短地说完,舒了口气,将包袱重新整理好。
玉兔儿不明所以,随手打开一个,是他在花间流连的画像。他疑惑道:“你不是要带回去给你效忠的皇帝吗?”
大概是第一次因为私心做出一些本不该做的事情来,杨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稍纵即逝,旋即他认真道:“我带昨晚画的那张就好了,这些你、留给你吧。”
第二次告别之后,杨川再没回头。
他看着天上星辰,算着方向,一路往回走,在一处绿洲撞见了失散已久的同伴们。
同伴们本以为他早就丧生风沙里,见到他很惊喜,发现他居然去过迦兰城、看过他的画之后,更是欣喜若狂,立刻改变路线,准备回乡。
众人兴致勃勃,日夜期盼着离开,可惜天意弄人,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躲过一场致命的风暴。
那风暴突如其来,极为凶猛,众人被吹散得四处散落,无可抵抗。
呼啸风声里渐渐响起同伴绝望的呼号哀泣声,杨川抱着满怀画卷,在风中艰难地走动。
脚下沙砾宛若流动,每走一步,便陷一步,难以动弹。
很快,沙子没过了小腿、大腿、腰身,他再也没法走动。
杨川剧烈地喘息着,奋力挣扎,沙子呛了他满口,磨砺着他的嗓子,让他只能发出干哑撕裂呼唤声,也听不清是在呼唤同伴,还是在呼唤着谁。
在最后一刻,他用尽力气,转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