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舟小心地看着他,看见了叙玉笑了,心便放了下来,无声松口气,自觉事情解决了一大半。
他解释道:“上回我喝醉了,闯到你那儿做了些糊涂事,实非我本意,我这些日子想来想去,还是很愧疚……小叙玉,我给你道个歉,你别放在心上。”
几乎是谢予舟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叙玉眼底的笑意烟消云散。
心底那点儿夕阳余晖霎时被冰冷的黑暗淹没,叙玉眸光微动,寸寸逡巡过谢予舟的脸,看不见对方有开玩笑的迹象。
他张了张口,觉得每个字都有千钧重,偏生真正说出来时轻飘飘的:“小师叔的意思……是后悔了,想和我划清界限了么?”
谢予舟被叙玉的话吓了一跳,心说这么严重,他不过是咬了一口,就要和他划清界限了……亏得他早些来解释道歉了,不然再过几日是不是连师叔侄都没法做了?
他赶紧道:“不是不是……那天我当真是喝糊涂了……”
叙玉目光沉沉,他抬手,将那戏盒机关按了停。
谢予舟眨了眨眼,也连带着止声。
温馨的田野景象登时消散,四周一暗。叙玉将那戏盒合起握在手中,站起身来,目光停在谢予舟嘴唇上,他尚且记得吮吸这两片柔软时甜蜜的触感,令人痴醉。
他淡淡开口,难得没了往日的恭敬,只道:“小师叔那天闹了我一宿,这赔礼不够……”
他言尽于此,没再往下说,默然行了个告辞的礼,便转身离开。
叙玉走的很快,眨眼就走远了。
等谢予舟反应过来,已看不见他身影了。
谢予舟短促地“啊”了一声,回忆起叙玉最后视线落下的地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还、还不够啊?
那还要如何赔礼啊……
给小叙玉咬回来?
谢予舟忽然冒出这想法,眨了眨眼,越发迷茫了。
5
得不到小师侄原谅的谢师叔继续发愁中。
他还是很喜欢叙玉的,这么多年的师叔侄情呢,怎么能说断就断。
谢予舟陆续又找了叙玉几回,送了许多小礼物,每回叙玉态度都是淡淡的,看不出还在生气的痕迹,只恭敬守礼,回应得体。
但谢予舟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再一次从叙玉那儿离开后,仔细想了又想,终于感觉这不对是不对在哪儿了。
……叙玉在疏远他。
用最平淡、又最挑不出毛病的方式,慢慢的……
拉开了他们之间曾亲近熟悉的距离。
明白这点后,谢予舟极为难受,他独自闷在屋里,借酒浇愁,冥思苦想,甚至真的在考虑给叙玉咬回来。
到最后他抱着酒葫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可能是因为睡前在反复琢磨着“咬一口”,谢予舟做了个梦。
又梦见了上回醉酒后的情形。
他梦见他醉醺醺地撞开了叙玉的门,揽着叙玉要和他喝酒,被几次拒绝后酒意一上头,就将人摁倒在床榻上,一手撑在对方头侧,居高临下地盯着。
青年大概刚准备睡觉,只穿了件单薄里衣,在一顿拉扯间,衣领被扯开了许多,露出大半胸膛,薄薄的肌肉下,藏着无穷力量。
谢予舟醉眼迷离,看着那胸膛,无端想起了当年在千秋峰后山烤的锦鸡,洗净后也是这般白净,吃起来口感极佳……他咽了咽口水,低头嗅了嗅,染着清甜酒香的气息尽数喷洒在青年颈边。
突然有点馋,很想咬一口。
谢予舟在盘算着从哪里下嘴,然而这只“锦鸡”却在不停地说话。
念念叨叨的,他听着听着,就有点烦了。
“饮酒伤身,小师叔还是……”
青年的话语乍然停顿,谢予舟抬头,盯了他一眼,蓦然又附身,压住了他的唇。可能是觉得这儿柔软口感也不错,他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张口咬了咬。
满屋寂静。
见青年总算是安静了,喝醉的谢予舟满意地唔了声,达成目标后想抬起头,换个别的地方咬来尝尝味道没能抬成。
在他牙齿松开青年嘴唇的同时,青年反应极快地先一步勾住了他的后脑勺,尔后反客为主,轻巧地一个旋身。
谢予舟眼睛一眨,便天旋地转,和叙玉调了个位置。
酒葫芦失手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他愣了愣,下意识想起身去捡。
仍旧没成功。
方才在他身下任他压着的青年,此时反过来将他稳稳控在身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小师叔,你在做什么?”
谢予舟眸底全是清凌凌的水光,泛着浓浓醉意,也不知喝了多少,连眼角都有些发红。
他看着叙玉,也不知脑子里转过了什么,喃喃道:“好吃……给我……”
他忘记了掉在一旁的酒葫芦,抬手勾住了身上这只很香的“锦鸡”脖子,凑过去又想咬。
然后被避开了,他不满地哼了声,哼得叙玉呼吸滚烫,声音哑了几分,垂眸问他:“小师叔,你别后悔。”
谢予舟没听懂叙玉在说什么。
下一瞬他双唇一痛,蓦然瞪大了眼,发现是叙玉报复性地咬了一口,痛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他本能伸手想推开,然而触手温热的躯体稳稳压着他,难撼分毫。
喝醉了酒的人反应比较迟钝,只片刻间,谢予舟就彻底失守,晕头转向地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徒劳地拽住叙玉的衣领,茫然而不知所措地承受着这一切。
而在许久之后,叙玉才结束了这场亲密到逾距的唇舌交缠。
青年温柔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低哑地唤了他一声:“小师叔。”
呼吸滚烫,字字沉重。
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6
谢予舟被吓醒了。
他猛然坐直身子,犹觉心跳剧烈,一时难以平复。他下意识摸摸嘴唇,心说这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到他都觉得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一遭
等等???
一道雷凭空劈下,将某些沉底遗忘的记忆劈翻起来,谢予舟一个激灵,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那天他宿醉醒来,嘴唇是受了伤了。
嘴角那儿,破了个小口子,碰着还怪疼的。
不过那时候他满心眼里多是叙玉,并没有将这小伤口放在心上。
谢予舟头皮发麻,浑身僵硬,不敢再回想这场梦境,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
谢予舟闭关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心事重重地去了千秋峰,在沈微雪面前一坐。
“师兄,要是一个人,他老是梦见另一个人,还……嗯,没什么。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谢予舟没精打采,这一个月里他对外说是闭关,却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闭了个寂寞,他只是在屋里闷着怀疑人生三十天里,他重复那个梦,重复了足足八次。
到最后他恍恍惚惚,是越发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了。
沈微雪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小软塌上看话本,闻言看了他一眼,见他难得的萎靡,眉梢轻挑,有了点兴趣,微微坐起身来:“怎么?梦见和谁打架,还打输了?”
“嗯,没打架……”谢予舟含糊地应道,第一次没有和沈微雪说实话,“就,就只是一起看星星!但是师兄,我不知道……我不懂……”
他翻来覆去的“不知道”,“不懂”,却始终说不出个详细来,只面露困惑,显然陷入了某种纠结情绪之中。
哦……
沈微雪若有所思地看着谢予舟,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不过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遂低头看了眼话本,正巧看到了几句话,琢磨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套用了。
“小舟是到了年纪,想谈恋爱了吧。”
也不知是那个字眼戳中了谢予舟,谢予舟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反驳,然而沈微雪没给他机会,很快接了下去:“要是摸不准自己的心呢,就去试一下……”
沈微雪眼角瞥了眼话本子,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找别人一起做一下你梦中的事,看是个什么感受。”
7
沈微雪在谢予舟心里一直无所不能。
所以当他提出建议后,谢予舟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听从了。
于是乎出关的第二天,谢予舟径直下山,去了凌云宗山脚下的小镇上,走过两条街后,选了个最热闹最奢华的……
风月场。
毕竟是坐落在仙修地界,这风月场装饰得也很不同寻常,一共四层,每层主题每天都不同,任君选择。
谢予舟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门匾上仿佛都染着脂粉香的“长生乐”三个字,停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抬步进入。
甫一入内,便有风韵犹存的中年鸨母迎上来,笑盈盈地跟在谢予舟身旁,与他搭话。
谢予舟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听鸨母舌灿莲花,沉吟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选了四楼。
今日四楼的主题是“秋”。
放眼望去,满目秋色。
安置在各个角落的灵石散发出浅淡灵气,萦绕四周,幻化出漂亮秋景但凡涉及秋,总难免有一点萧瑟之感,然而这儿不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连每一片落叶都染着成熟的妩媚。
谢予舟收回视线,丢给鸨母几块精品灵石,点名要最漂亮的,转身进了间空屋。
鸨母掂量了一下灵石成色,笑得见眉不见眼,一迭声应了,连忙去安排,她见谢予舟没说要男要女,料想是个男女不拒的,干脆都安排了过去。
屋里。
暗香缭绕。
人还没来,谢予舟独坐软塌上,看见旁边小案几上摆着酒,他随手倒了一杯,抿了一口。
然后一脸菜色地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酒里是掺了几斤脂粉?
简直是腻得难以下咽,明明是酒液,却如泥巴哽嗓子。
谢予舟忍了许久,才勉强咽下去,一脸嫌弃地将酒杯推远了,决定不再碰第二次。
门被叩响,鸨母安排的小美人们依次进来,带起一阵香风。
那鸨母收了几枚灵石,很识眼色地安排了十数人过来,男女皆有,风情万种,或娇俏或妩媚,一举一动间带动着足腕上铃铛叮当儿的响,很是撩人。
都是经精心调教过的顶尖儿。
客人一挑眉一眨眼,他们都能猜到客人的心思,提供最完美贴心的伺候。
但凡来这儿的,没几个能挡过这诱惑。
小美人们来之前听了鸨母的叮嘱,知道今天伺候的是个有钱的主,还没进来就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讨到客人欢心。
进来一看客人如此俊美,更是压制不住了,当即就要凑上来。
然而小美人们刚一动,叮铃铛儿刚响了一声,便见俊美的客人蓦地皱了皱眉,抬手端起旁边酒杯随意一泼。
酒液在他半丈距离前落下透明水痕,像一道界限。
然后客人收回手,将酒杯吧嗒一声搁回案几上,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就隔着这条线,不可越界。”
小美人们:“?”
8
谢予舟平时不爱玩弄风月,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凌云宗里没人比他藏的话本多,不仅话本子,甚至那些带颜色的小人图他也没少看过。
真要说理论,他能头头是道地说出个一二三。
但是感情这种事嘛,永远是看不清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