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也是几百年前!”那少年身旁的一锦衣孩童开口,神色肃然:“几百年前与如今相比早已物是人非,规矩自然就不一样了。再说几百年前多少人连仙路都找不到,如今仙门大开,我等凡人才有机会登仙途。何况表哥你自九岁开始就登仙梯,登了三次次次失败,为何不寻自身之过?”孩童看着才十二三岁模样,说话极为老成,之前的少年被说得脸一红,嘟囔一句:“那是你不知登仙梯的艰难,等你爬了那阶梯,你自然就知道了。”

“我确实不知登仙梯之难,但我知我想登仙途。三年前因病错过我悔了,此次我不想悔。”孩童肃着脸宣言,语气一本正经,然而后一句却听得鹿哥莞尔,他想到了他的大弟子。他的大弟子登仙门时已是知天命之年,他曾是凡间富商,赚得一份家业本该享天伦之乐,然而他来了御剑门。当时一群青年少年中唯有他一人白发苍苍格外瞩目,彼时鹿哥为新人讲课,就曾问了一问,问他为何在知天命之年来登仙途,他的大弟子回了他一句“不悔”。

“我从小就知我想登仙途,十五岁时,我知我是家中独子,尚有年迈的父母需我赡养,二十三岁,我知家中子嗣单薄,娶妻生子为家中留一份血脉,三十岁,我知子女需我养育,我兢兢业业赚得一份家业,四十五岁,妻子卧病在床,她为我操劳半生我怎忍心抛她而去,五十三岁,妻子早已仙去,家中儿女各自成家立业,我了无牵挂,所以我来了。”他不悔当日选择额,亦不悔今日选择。

第90章 《长生途》二

“你也是来登仙梯的?”鹿哥皮嫩, 混在一群孩子中十分融洽,旁边有一少女见他独自一人,就邀他与他们组队。组队同行是登仙梯时常用的法子,一人独行需意志格外坚定, 若能组队同行一路上相互支持,心理上会有个支撑。山脚下准备登仙梯的众人有不少选择了组队,多是与相熟的人一起, 也有如这少女般, 周边寻几人临时地组队。

“在开始之前咱们得约法三章!”少女豆蔻年华, 已是第三次登仙梯, 邀了十几人一同上山, 开始之前她摆出三根手指下了约定:“第一条,不得有害人之心!”少女经验颇丰,前两次登仙梯见过有人自个儿放弃还要拖着人下水, 对此深恶痛绝,她说出第一条约定。

“第二条,不得说放弃!”组队同行有利有弊, 若同队之人互为支援互为鼓励自然利于大家一同前行, 可若有人提出“放弃”,想到登仙梯之难,此氛围影响下不少人会放弃。少女这一条倒是说到了坎上。

“第三条,有难同帮!”一组人要互为支援, 有人走得快, 有人走得慢, 若前后相距太远难免就失了组队的意义。有难同帮也是为了互为支援。

少女三章约定一出,又听她解释一番,不少人点头赞同,口中承诺道是一路上要相互扶持,唯有鹿哥,打量了少女一番,微微地摇了摇头。

“这主意不是挺好的嘛!”见到这位少女,小白有些兴奋过头了,蹦出来就跟鹿哥说他们运气好居然见到此书女配了。此书女配王琴音,出身凡间皇族,出身高贵却是平易近人,是女主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对手。书中对女配其实着墨不多,不过寥寥几次描写一个温柔大义的形象就跃然纸上。王琴音在读者中的人气一直不错,等到王琴音为救女主苏素而死,读者中可爆发了一阵热烈讨论——大多是想给作者寄刀片的。

鹿哥不曾看过《长生途》此书,也不知女配王琴音如何,听小白赞同,他依旧摇头:“人心难测,此约有多少人会遵守?”此时的鹿哥尚觉得王琴音太过天真了些。

鹿迷生当年被师傅自鹿鸣山捡到直接就入了门,他其实未曾走过登仙梯,今日也是心血来潮,陪着小朋友们玩了一玩——鹿哥修为高,山脚下设的辨龄法阵对他其实无用。

谁都知登仙梯越往上越艰难,初时王琴音的小团体还有说有笑,然而行至第一千阶,众人感受来身上越来越重的压力,说笑声渐少,等到第两千多阶,有体力不支者已摇摇欲晃。此时的王琴音在团体中有不少威信,撑着那体力不支的姑娘鼓励着大家继续前行。来登仙梯的都是一群想要登仙途的人,众人埋首继续登顶,便是那体力不支的姑娘也咬牙坚持,只是这时候众人几乎没人说话了。等到第三个节点,第三千阶,那体力不支的姑娘终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王琴音便叫众人休息一阵等这姑娘醒来,只是这一路迁就着这位体力不支的姑娘众人早已费了不少时间,见其他人纷纷赶超自己,有人便心生不平,如今又听说要等她,难免有人不愿。

“她一人耽搁了我们不少时间,如今她昏迷,难不成我们还得等她?谁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此话一出,赞同者不少。

“登仙梯不在于快慢,而在于坚持,”王琴音面色不变,抬起头缓缓说到:“大家互为整体,当互相支持。”

“她一个劲地在拖我们后腿,这般也要支持吗?”不平早已积累在心中,王琴音此话不仅未能缓和紧张,反而激得某些人越发反感:“这般人必定会被淘汰,我们何必要在她身上费时间?”说罢,振臂一呼,问有没有人要同他一同登仙梯。

此话等同于决裂,王琴音听了面色一变,咬了咬唇却未留人。眼见得原先十几人只剩下五位,她苦笑一声道是自个儿之过,又问留下来的几人为何不同他们一起走。

“我觉得你这边更能让人相信,”说话的是个神色温和书生模样的青年,问年龄知是二十岁,今次最后一次登仙梯。

“那群人背信弃义,明明都约法三章了转眼就忘了,”这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年龄尚小,是第一次登仙梯。

“这边更有趣些,”鹿哥也在,比之离开的那一群,他更想看看这边。仙路孤寂,道途漫长,便是有三五好友,到后来也只剩踽踽独行,曾经历过感受过这些,鹿哥倒想看看,王琴音的选择结果会如何。

比起其他人的满头大汗,鹿哥显得太过轻松了些,王琴音也一直在观察他人,她出身皇家,从小有天材地宝养着,有名师指点武功,有国师教授粗浅道法,这才有如今,可即便是她登到三千阶都有些气喘,看鹿哥如此轻松,反而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有抗重压的法宝?她心头掠过一句,到底没多想。

不一时,那昏迷的姑娘才幽幽转醒,见王琴音他们在等她,不免感动非常,等知晓其他人早已弃他们而去,她又心生歉意,觉得是己之过,忙向其他人道歉。

“不必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是早些晚些而已,”王琴音温言相劝,听得那姑娘感激涕零地点头。

剩下五人一路上反而相安无事,只是越往上压力越重,之前昏迷的姑娘又昏了好几次,几人都习惯了,每到这时候大家坐地休息一阵。等到了第五千阶,那双髻小姑娘挥一挥手回头了。

“登仙梯越往上越有重压,我哥哥说我如今年龄还小,若是被压久了会长不高,叫我到五千阶就回去,等我长大些再来登仙梯。”小姑娘年纪不大,身体不错,登仙梯尚有余力,不过说五千阶她还真到五千阶就停了,期间说起她哥哥,众人这才知晓小姑娘的哥哥早已走上了仙途。

“原来在修真界有长辈,”修真界也搞关系,不过书生说此话面上显得忍俊不禁,他觉得这大概是小姑娘家的哥哥逗她的话。这几百年来多少人登仙梯走上了仙路,若登仙梯会长不高,修真界也不知道会多多少矮子。

“长不高倒不会,不过这登仙梯还是长大些好,”王琴音也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心道这登仙梯越往上越艰难,听说不少人登顶都成了血人,小姑娘家哥哥约莫是关怀妹妹。

“你哥哥是御剑门?”其他两人都以为这是小姑娘的哥哥开的玩笑,唯有鹿哥听得这说法,一愣之后霍然抬头。

“你怎么知道?”小姑娘瞪圆了眼睛。

只有御剑门才这么教徒弟,鹿哥心道,对着小姑娘露了笑。这说法当初还是他师姐先造出来的。他师姐早些年的时候捡了个小弟子,初到御剑门时五岁大的女娃娃话都不会说,只“呜嗷呜嗷”地嚎个不停,后来大家才知晓这孩子婴孩的时候被弃在山里由狼养大。他师姐大大咧咧不会养娃,后来些年其实是他师傅带的,带到七岁,那孩子终于脱了狼性能安分地坐椅子上学书了,也是这时候看见凡人们登仙梯问她能不能去。那时候的仙梯可不比如今,有重压有幻阵,怕伤了自个儿的弟子,师姐没应,随口道一句太早登仙梯会长不高,又拿他做例子告诉她说“你二师伯就是小时候登了仙梯才这么多年没长高,”小孩子纯良,还真信了师姐的,结果后来每每看他都带着点同情,鹿哥纳闷了很长一段日子,直到那孩子陨落后与师姐喝酒说起这遭,他这才知晓这其中还有这般缘故。这之后,师姐对每个徒弟都会如此一说。

说来,那孩子是怎么陨落的?年岁太久,鹿迷生已有些遗忘了,他记得那日师姐捧着那孩子碎裂的剑回来,也记得师姐当夜大恸练成“落雪”剑时的肃杀,更记得师姐与他对酌一夜喝光了师傅的酒惹师傅跳脚的模样,然而那孩子的事,仿佛是碎了片的玻璃,带着蒙蒙之灰有些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