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玉盈秋终究顾念着同门情谊, 软下心肠叹道:“师兄, 你习了那么多年天道,难道看不破天机?”

看不破入门修行者也要熟记在心, 最基本的天道清正?

法宗宗主脸上的温情脉脉迅速在西荒风沙里消散得一丝不剩。

他寒下面色和声音:“那天道又是如何?倘若天道仅是清正之气, 如何会让浊气在万年前生世?”

他一步步紧逼:“倘若天道真是清正之气, 如何会逼得四灵一一陨落, 以身祭天?”

“不是四灵心甘情愿祭天,是天道容不下他们!”

伴着他说的话一句句落在宗门里,法宗宗主眼睛渐渐泛红, 如染上了地上那抹尚未黯淡的血痕:“天道是什么?是定死的那些条条框框,在你生来之时定下你这辈子命格运势,定下你是将来的圣境之才还是苟延残喘的普通人?让你这辈子无论再如何拼命努力也无法逃脱这个注定的条条框框, 翻出你的格局,让你做的种种努力和不甘都成笑话?”

玉盈秋震惊到失语看着法宗宗主。

她师父走得早, 玉盈秋几乎是被法宗宗主当作嫡亲幼妹或是徒弟抚养长大的。

她实在很难想象法宗宗主那副看似通透的风淡云轻外表之下,藏了这样多沸天的怨怼怒气。

玉盈秋张了张口,涩哑道:“我虽说在修行上有天赋,但师父自小说最近道的是师兄你。师父去得早,只我们一门两师兄妹,我当时又年幼,于师兄反是拖累。师兄为操持法宗诸事,让法宗立足在一城三宗中我都清楚的。”

她殷殷看向法宗宗主,眼中的殷殷期盼和恳求几乎如暴涨的溪水般溢出来:“所以说师兄,我想你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总能明白过来的。你和摩罗一刀两断,你们间的事不会有第二人知道。回法宗后你自己请罪余长老之事好不好?”

“请罪?”法宗宗主像是听到莫大的笑话,大笑不止。

他笑到衣襟斜乱,笑到发冠跌落披头散发:“我做了什么错事,要去请罪?我于上无愧法宗,与下无愧师父遗愿,我为什么要去请罪?”

法宗宗主笑里带着极其高傲轻慢的不屑:“至于皇天后土,与我何干?”

都说余长老对法宗忠心耿耿—

但玉盈秋心里知道,法宗宗主对法宗的在意绝不会比余长老少上分毫。

在老宗主还在世,玉盈秋尚且是个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的孩子时,法宗宗主也还年轻。

他如江景行、如谢桓、如千百楼主,如他那一辈的所有年轻人一样,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他们冲往不知是更好还是更坏的明天,踌躇满志,势要用自己双手在这方天地刻下自己名姓流传青史,画出哪怕千百年后,依旧鲜活立在书卷传奇之中,立在后人心里的影像。

那时候的江景行还在北荒九州地四处流窜,谢桓和谢庭柏阴阴阳阳的那些交手被过路人添油加醋揣测编到话本评弹里,满西土的千百楼只是座不起眼的小赌坊。

法宗宗主尚未深知天道。

所以未来得及绝望。

他有鲜明的野心跳动在他脸上,似有一把火从他眼底熊熊燃起,照亮年轻人至多夸一句清秀的平凡眉目,让他和法宗老宗主无数遍保证一定会振兴法宗的声音掷地有声。

什么都不懂的玉盈秋就笑嘻嘻搂着老宗主的脖子,盯着她师兄看,只觉得年轻人真是有活气,像是法宗山脚下的南海每每至夏日,十几丈十几丈高扑来的雪白浪花,撞秃了半面土黄的光秃秃山面。

让她一下子有力气起来,恨不能直接跳下老宗主的背绕着法宗漫山遍野地跑,一边揪山鸡的尾巴毛,一边上树掏鸟窝,累得师兄一会儿又要满头大汗到处喊她。

不是眼前这个笑得喘不过气,神容疯癫,衣冠不整的疯子。

为何等她好不容易长成,等她大乘在即圣境有望,法宗中兴的契机就在眼前,眼看着法宗宗主要一了平生夙愿做个富贵闲人,却突生了这样弄人的变故?

玉盈秋揉去不知何时扑进眼里,将她眼睛烙得生疼的沙子,翻身上马,脊背挺直,漠然道:“回法宗吧。”

她来时满路鲜花锦绣为她开道,无忧无虑谈笑无忌混在一堆少年里,想的最多的无非是怎么气方临壑。

要不就是气完之后怎么动人打人比较优雅美观。

而玉盈秋回法宗时,只剩下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