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幽清清嗓:“那我问了。”易乞点头。
“你老跟着我干嘛?月偏明让的?还是你们渡化蚀阴师的标准流程?”
易乞摇摇头。苏幽再问:“那就是想从我这里套点什么信息?或者监视我不让我作乱?放心吧,我是个守信之人。”
“都不是。”
“那是什么?”
“因为我想。”
“什么?”
易乞重复:“因为我想。”
苏幽还等着他接下来说的话,可等了半天易乞也只是看着他,苏幽疑惑:“没了?”
“没了。”
苏幽竖了个大拇指递给他:“厉害,我竟无话可说,你们乐引培养的都是人才。”苏幽便随他去了,有个免费的劳动力又是打扫屋子又是做饭的有什么不好?关键是还能小小的借点钱。
“回吧。”苏幽最后道,易乞站在曲水侧,点点头,不必再说什么。
从黯宗回来的途中耽误了一些时日,回到高坂镇见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灯笼,路上见不到一个人,梆子声早早就在每一条巷道穿梭徘徊:“七月半至,血月将现,百鬼夜行,诸君借道。”
“七月半至,血月将现,百鬼夜行,诸君借道。”
“七月半至,血月将现,百鬼夜行,诸君借道。”
“......”
苏幽一侧身猛的拉住更夫,问道:“今天晚上有血月?”
更夫被他这一拉吓了一跳,颤颤巍巍的说:“是......啊......”
苏幽放开更夫,转而跟易乞说:“今晚我不回家,寒重先回吧。”
易乞见他有些焦急,瞳孔之后似乎微微泛着血红,问道:“怎么了?”
“无事,找个地方清静一下。”说完就没了踪影。
易乞知道苏幽不是无事的样子,血月出现乃事数十年一度的煞景,此时阴气甚重,再加上百鬼夜行,阴煞之物在此夜肆意横行百无忌惮,恐怕苏幽体内饲养的那些怨灵也造作了起来。
易乞微微颔首低眸,侧手摸着迟昀,感受着它的火焰流转生息延绵,跟随着这股气息的指引,一路上出现的死物越来越多,起初只是些老鼠或是飞蛾,在气息逐步向人烟罕至的地方牵引后,更多更大的死物赫然出现,都是些山林野兽,飞鸟走禽,一路上还有些许血痕,在月色里颜色更重,腥味也更明显,想来那人克制得很幸苦,易乞眉头蹙的极深。
气息一直引入荒山废林,这种地方一看就没人敢来,山中狼嚎绵绵不绝,在血月夜更加凶戾,混着山中的其他凶兽,谱出惊天动地的惨厉之曲,似乎是受到什么人打扰,又像是躲着什么,黑影窜动,疾走狂奔,却不像方才那般死气沉沉,至少这里全是活物。傍山可见山涧湍流,拍打的两道旁的石块发出闷声,这种地势阴湿极重,是民间风水的不祥之地,也是阴煞之物的宝地。
这里,没人来,也就不会伤人,自然没人看到苏幽的狼狈不堪。
苏幽躲在一个被繁枝茂密遮盖了大部分的山洞里,稍不留意就会忽略这个荫暗的藏身之处。易乞搜得仔细,也多亏迟昀,才能寻得这个地方。
还未跨进山洞,一声尖利嘶哑的“啊”就从洞中传来,仿佛来自深渊的吟啸嘶戾,揪心刺耳。易乞心下着急,脚步也逐渐加快,甫一进洞就看见苏幽双目赤红,眼神迷离,双瞳显现,眼角处的青晕已经遮挡不住的凸显,青丝因为薄汗的缘故黏在鬓角,凌乱不堪,连衣服也被他的疯狂难忍变得松松垮垮,露出了里面莹白胸膛,黑气夹狭着蟹青色的微光在其中惶窜游走,苏幽浑身颤动,忍耐着一种天崩地坼的苦楚,连眉毛和眼睫上都挂起了涔涔汗珠,晶莹剔透,衬得此刻苏幽的脸上愈发苍白。
易乞从未见过这样的苏幽,在他的印象里他总是那般灿然洒脱,狂热不羁,有时也跋扈乖张随心所欲,如同正午时分的太阳,热烈不敢直视,强烈而又逼人,哪里有现在的脆弱不堪,惨败不堪。
易乞有些慌张无措,眼眸虚眯,冷汗也在他的不知不觉中逼迫出来,踟蹰不前一瞬后猛然冲过去抱住精神恍惚的苏幽,极力克制住自身的颤栗,用同清风拂柳般悠扬的嗓音一遍遍的喊着苏幽的名字,安抚他悚然的背脊。
苏幽感觉有人抱住他,暖热的体温冲淡了一些初寒的泠冽,近在咫尺的呼唤几乎要将他混沌已久的思绪抽离出来,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萍,能够稳妥的上岸,可下一瞬又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将人拉入无间,挣扎不脱,摆脱不得。
易乞见怀中的人还是止不住痛苦的挣扎,想要挣脱出被易乞钳制的手臂,却又感到了来人的慰藉而拼命抑制,将眼中的一片赤红和森然血丝盖在了睫羽投下的隐秘之中,这样一种对抗无疑是持久的,也是苦痛的。
易乞心中一动,微凉的唇瓣就吻上了苏幽的眉心,稳稳的,紧紧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从前额缓缓注入苏幽体内,似千里冰封的雪脉劈出一条蜿蜒的裂缝,苏幽体内的怨灵慢慢变得安静,在久久之后苏幽终于恢复了短暂的清明,抬睫看向眼前人,吐出:“寒重,没用的......”后又觉喉头一甜,嘴角留下丝丝血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空气中闻到浅浅的腥味,易乞赶紧离开他的眉心,轻轻晃了晃怀中的人,又看见嘴角的残痕,眼眸一凝,赶紧探脉,他其实学艺不尽,只能大概看个究竟,绕是如此,此刻苏幽的脉象也紊乱不齐,好多股气体想要破体而出,属于他的脉动早已勘探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