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看着他,眼神曦动,在他对面坐下来,缓缓说道:“不会的,苏前辈一直是个心很软的人。”
空气似乎在他这句话中都变得柔软,易乞抬头看着他,有些惊讶:“大师兄,你......”
顾怀点点头:“是,我知道,我记得,那样的气势,那样的姿态,那样的实力,就算我当时不认识,现在也不可能不知道。”
易乞稍稍拧着眉,沉沉道:“还请大师兄不要寻仇。”
顾怀轻轻笑了一下:“寻仇?你觉得我如今的实力能寻仇吗?”
易乞沉默不语,看着他。他缓缓看向窗外,又不知看着哪方:“何况,我从来没想过什么复仇。”
他喃喃道:“那时的他本可以杀了我,却留下我,知道乐引追捕便为我铺好了上乐引的路,世人皆说他阴辣狠毒,滥杀无辜,可又有几个人真正的了解他?他杀的人是他认为的恶,斩除恶人是他的善,谁没有在寻善的路上误入歧途呢?他只是没找到方法而已。他留下无辜稚儿,还为其想好出路,他虽不说,却做的透彻,做的不动声色,让人难以察觉,也让人无法拒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可他,是个心很软的人......”
“是啊,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从未变过。”易乞看着茶盏里荡开的一圈圈涟漪,淡淡的扯开嘴角。
顾怀回忆着遗忘的日子:“大伯父大伯母对我不好,寄人篱下的我很自卑,我有时候很想打破那层牢笼,我想要远走高飞,我想自己一个人生活,却不敢。我迈不出去,也害怕迈出去。我没见过他们口中天天念叨的父亲,更没有见过将我生下来的母亲,我只知道我是个被人遗弃,又遭人嫌弃的小孩,在哪里都找不到归宿。我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看着他们的眼色过日子。即使这样,我也不恨他们,我恨自己,我恨自己胆小,我恨自己懦弱,我恨自己贪生,直到苏前辈的出现,帮我把那个牢笼打烂,将我从这样的软弱中扯了出来。”
“我蹲在墙后,那个角落里,我看着大伯父大伯母一个一个死在我的面前,我却并不害怕,也称不上高兴,我不知心里什么感想。我只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死的,做着那样的勾当,总有人会杀了他们,可我没想到是这种死法。苏前辈一直知道我在看着,所以他们死的应该算没什么痛苦。我原本以为他那样的人应该连看都不会看我,谁知他还和我说了话,虽然他可能已经忘记,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每一字,每一句。”
“被师尊带上乐引,我终于过上我想要的生活,什么东西只要努力就可得来,也不再害怕不敢远去,因为我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勇气。而这些,全是苏前辈赋予我的,我很感激,却来不及说声谢谢。再次相遇,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感觉,但苏前辈却是不记得,是啊,匆匆一瞥,谁会记得?这样也挺好,免得他心怀愧疚,或许他也根本不会。”
“他在我的记忆里藏了很久,我曾经一度以为,英雄应该是师尊那样的,魔头应该和苏前辈分不开关系。可越长大,想的似乎也不一样了,有时候,守着自己的一颗心,不也是英雄吗?可为什么独独那些为了别人的人才能作为英雄,那样的居功,几乎称得上伪善。所以苏前辈只是选了另一条当英雄的路而已。”
易乞浅浅道:“师兄倒是很了解。”
顾怀看向他:“因为我了解,所以才敢笃定,苏前辈会原谅你的,他既然选了你,就一定会原谅你,只是需要些时间。”
易乞看着这样的大师兄,点点头:“大师兄说的很对。”
顾怀笑笑,轻轻道:“当然我也了解你,一生凄苦,受尽□□,不管经历多少磨难也初心不改,遭受多少委屈也不记仇恨,纯良赤忱,这是师尊收下你的原因,也是乐引众人眼中的月明。”
易乞笑笑,举了手中的盏,朝他看去,道:“我到不知几何,大师兄竟这么会劝人了?”
顾怀弯了眉眼,拿出他惯有的姿态,道:“呵,一直都会。”
易乞徐徐站起身,放下手中的茶盏,留恋的看了眼窗外,摸了摸小指上那枚小小的戒指,凉凉的,慢慢道:“走吧,师尊还等着我们。”
顾怀笑笑,点点头,顺着他的方向也看了眼,只是很快就收回,随易乞离去。
☆、旷世
过了大半个月这样的日子,苏幽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活着,在床上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刺眼的光沙得泪花逼溅,苏幽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宿醉后的喉腔还带着难闻的酒气。
苏幽使劲撑起自己无力的躯体,缓缓的移动到床沿,摇了摇头,想把这份不适摇出体外,眨了眨眼睛,随手拿起昨夜喝剩下的半坛百棵酿,醉意蹒跚的走向前院,趴在石几上。
门外传来几声轻响,苏幽以为自己酒意未醒,听不真切,也没理睬。而这个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好像要把门敲坏了,苏幽再也无法忽视,颤悠悠的打开门,顾怀的脸出现在门后,身上的血迹污浊的吓人,一滩一滩的,从胸襟至衣角,黑红混杂,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脸上还算光洁,可以看出特意擦过的痕迹。
顾怀再也不似平日的沉稳,不顾形象地一把跪在门口:“苏前辈,求您帮忙,拜托了!”
苏幽眯着眼,想把刺眼的光芒过滤,慢慢地说:“为何?”
“孤檠......孤檠在闻仙台招来了好多邪畜。”
“邪畜?”苏幽微微蹙眉,“这不可能,鬼道士都死了,哪儿来的邪畜?”
顾怀急忙道:“千真万确!这些邪畜到处厮杀,乐引,宸水垒,梦边城,下阶法宗乃至幽冥闹市,鬼谷栈道,没有地方幸免于难。”
苏幽摇了摇手上的酒坛,琮琤轻响从其中传来:“这里没事啊。”
“苏前辈,您是不是好久没出过门了?”
被他这么一说,细细回想起来,好像还真是,似乎有一周左右没有踏出过门,曲子里唱的全是苏幽和易乞那些事,无非就是说鲜花养牛粪,牛粪不自知,说书里也离不开他们之间的风流韵事。太烦了,干脆不去听了,就在家里喝喝酒赏赏花也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