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像个孩子一样抱住了她。
“好了。故事讲完了。”房间开始震颤。她把冬青每天睡前会服用的安定剂溶解在水里:“晚安,宝贝儿,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冬青接过那杯药,然后把它喝了下去。他对自己说:这是很平常的一天,和往常一样。他和家人道晚安,准备休息。
大家会一直在一起的。父亲,母亲,他。要是夏丹也在就好了。
不,幸好她不在。他很快又想。夏丹会不高兴么?夏丹总是不高兴,因为父母与自己居无定所,往来于银河系中,而夏丹只能一个人留在雀湖的军校里。他们平时在通讯屏上见面。信号在宇宙中要走很久,收到的消息都是有时差的。
冬青很想念她,虽然她老是不爱搭理他,理由是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感知。双胞胎就是这点有些麻烦。
困意袭来,冬青最后的记忆是落在额头上的吻。他呢喃道:“爸爸,妈妈,夏丹,晚安……”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冬青从回忆里惊醒。舷窗已经不见了。他们所乘坐的密闭客运飞船上并没有窗户这么高级的东西,那不过是一小块模拟飞船外景的全息投影。他们确实正在飞过那片星区,但是谁又说得准呢,搞不好是放了其他东西。毕竟乘客在飞船上时是看不到外面的。
“就快到了。”正在嚼着肉干的经理沙朗先生说道:“我们已经离开了交通点。”他看上去很憨厚,但冬青能从他的声音里感觉到隐藏得很好的不耐烦。
狭小的隔间里有十几个人,omega,beta都有。他们大都像冬青一样,衣着陈旧甚至破烂。飞船穿越交通点时会要求乘客进入休眠舱。现在大家都是刚刚醒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困倦。
仿佛意识到他们精神不佳,沙朗先生吝啬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把肉干:“饿了就先吃点儿。”
冬青没有接过来,他吃不下。沙朗先生看了他一眼,警告道:“如果你被筛下来了,回去的船票就自己想办法吧。”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冬青慢慢道:“先生?我们的合同……”
沙朗向隔间看了一眼,确认外面拥挤的旅客没有注意到他们。他凑近冬青,警告道:“我当然知道合同,但你最好听话一点。听话才能赚到钱,懂么?没人想用不老实的员工。”
冬青茫然了一会儿。他花了好半天才意识到沙朗先生在说什么。
他确实没有其他选择了。
37个标准日前,他在一个太空垃圾回收场里醒来。那是个很旧的垃圾回收场,操作员没有合适的工具,只好把维生舱送到粉碎机下破拆。对方表示从来没见过这么结实的维生舱,并悄悄询问冬青是否可以将这个维生舱送给他——金属和操作系统可以换钱。
冬青没有说话。他很长时间无法说话,一直躺在那个小行星上的福利医院里——是那个好心的操作员把他送到那里去的。
福利医院,顾名思义,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开设的医院。在冬青醒来的那个小行星上,它只是个象征性的存在。医院里唯一有用的设备是一种非常落后的射线治疗仪,只能用来处理不太严重的外伤。穷人和濒死者会被巡逻机器人送到这家医院来,然后由医疗机器人照顾,直到生命结束;或者侥幸活下来,离开这里。它是那个星球上唯一免费的医院。
冬青在那儿躺了15个标准日,身体才慢慢恢复了活动能力。他离开医院,想要寻找夏丹。然而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
救助站的人把他当作了一个精神失常的探险者。银河系很广阔,探险者驾驶飞船,致力于扩展已知星图的边界。那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行业。死亡率名列七联各大职业排行榜的第一位。
然而出于《基本社会福利条例》,他们还是给冬青找了一份工作——养护这个区域的清扫机器人。一天工作15个标准时,工资30信用点。这点收入只够冬青三餐吃液体营养剂,并睡在环境维护机器人的仓库里。
冬青起先一直很混沌,后来意识终于慢慢清醒了一点。他哭了一场,然后擦干眼泪,意识到自己首先要想办法恢复公民身份,否则他无法使用任何网络和通讯工具,也没办法购买交通票,离开这个偏远的小行星。市政的工作人员给他做了基因采样,告知他需要等待480个标准日才能核实身份,理由是这里距离第七星域联盟行政中心盖亚实在太远了。
在那之前,冬青只能好好工作攒钱。然后,等他拿到身份证明以后,可以想办法去寻找夏丹。
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冬青每天一次,到飞行站去看票价。票价是浮动的,他把它们记录下来,想找一个相对便宜的路线。他的思考能力似乎也出了问题,有时候会分不清数字大小。但那也不要紧,他想,他可以慢慢来。
直到有一天,这位沙朗先生在飞行站热情洋溢地询问他,是否愿意接受一份工作。
参与一场真人秀,只要5个标准日,就可以赚上一大笔钱。有钱的阔佬们最爱看这个——平凡人的真实生活。正规公司,签订具有七联法律效力的合同……当然在那之前要经历一些筛选和检查。
冬青还没来得及仔细想一想,就被这位舌绽莲花的先生强行拉走了。
体检中心看上去很正规,最初有几百个人,但最后只剩下十几个。包括冬青。
他们签了所谓的合同,拿到了第一笔钱——每人500信用点,然后就被带上了这艘飞船。
广播声音温柔:“各位旅客,飞船已抵达石塔-15,请各位携带好行李,准备离船……祝您旅途愉快。”
沙朗先生拍了拍手:“好了各位,拿好你们的东西,排成队,我们要下飞船了……”